听见丨乡愁
原创
我言新闻 2025-12-04 20:32

乡愁

 王建明/文

凌敏/诵读/音频制作

滨海县和射阳县交界处,六垛闸如沉默的守望者,自1952年起便默然矗立于苏北灌溉总渠的末端、淮河入海水道的起点。这座历经风雨的水利枢纽,以宽厚臂膀承载着灌溉、航运、防洪的重任,日复一日凝视着两岸的晨昏烟火——而它的身影,早已化作我乡愁里最深刻的印记。

童年最清晰的画面,定格在每一个黄昏:爷爷蹬着那辆专用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柳条编的空竹篮,准时前往闸口码头,等待归航的渔船。那时的六垛南闸口,渔船刚从黄海归来,船舱里堆满大小不一的海鱼,还有成堆滑溜溜、带着海盐腥鲜气息的海带。物价低廉,满满一篮鱼不过几毛钱,那份质朴的喜悦,足以点亮全家对晚餐的期待。

晚餐总是简单而温暖:一锅金黄的棒头须粥热气蒸腾,一盆蒸得软烂的山芋散发甜香,再配上黄豆熬小鱼的咸鲜。我们小孩挤在矮桌边狼吞虎咽;大人们边吃边聊着家常。那碗粥的滚烫,那满屋的喧闹,那食物最本真的味道,那份藏在烟火气里的踏实,从此在味觉深处烙下永恒的印记,再也无法复刻,也无从替代。

夏夜,门前的凉棚下,我们并排躺着数星星,蒲扇摇出的风驱赶着嗡嗡作响的蚊虫。空气里弥漫着炊烟的暖香与海水特有的咸涩,厨房昏黄的煤油灯映照着奶奶、妈妈和二婶忙碌的身影,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成了夜晚最安心的伴奏。没有电视的年代,我们最爱围着大老姑听故事。她总能把《梅花档案》里特务潜伏医院的情节讲得惊心动魄,尤其是《毛人水怪》的传说,讲得活灵活现。我们既好奇又害怕,有时吓得紧紧攥着她的衣角,非要挤到她跟前才安心,却总在故事结束时追问:“后来呢?”百听不厌。

童年的乡愁,也浸润在日常劳作的声音里。洗衣曾是家中的头等大事。全家的脏衣服堆在竹篮里,由大人们合力抬到南闸口的青石板码头。那些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板,便是天然的搓衣板。将衣物摊开,撒些碱粉,抡起自制的木棒槌,“砰砰”地用力捶打。水花四溅间,污渍渐渐褪去,再就着河水哗啦一漂,衣物便清爽洁净。那此起彼伏的捶衣声、女人们的说笑声与闸泵运转的机械声,交织成我童年最熟悉的生活交响。

秋冬时节,爷爷用攒了半年的布票,从供销社南闸口大商店买来厚墩墩的蓝咔叽布与新棉。一大家子,二十来个孩子等着御寒的衣裳。奶奶、母亲和二婶便组成一条温暖的流水线——量裁、铺棉、缝制。若是去年的衣裤短了,就在袖口裤脚处巧巧接上一截同色系的布块,像树木悄悄添上一圈年轮。奶奶的针脚总是又细又密,每一针都像是把对儿孙的牵挂,牢牢缝进衣物里,穿在身上格外暖。

在所有记忆中,最鲜活恣意的,莫过于去后大堆的滩涂捡小蟹。我和哥哥挎着小竹篓,退潮后的泥滩布满小孔,运气好时还能遇到搁浅的大鱼与行动迟缓的土濑。每当收获颇丰,哥哥便麻利地脱下粗布裤子,将两个裤脚一扎,做成临时口袋,扛着沉甸甸的“战利品”赤脚走在滩涂上。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那画面成了我童年关于勇敢与收获最生动的注脚。我多希望能重返那段被简单与温暖包裹的时光,再嗅一次滩涂的泥土芬芳。

然而,1998年10月,淮河入海水道工程正式启动,我家的老房子,连同那些承载记忆的物件,都在拆迁中化为瓦砾。这项涉及五万多农户的浩大工程,彻底重塑了六垛闸周边的地貌。多年过去,闸口的水依旧东流,却再也映不出我们当年的模样。唯有闸墙上“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题词,仍在默默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沧桑巨变。

我终于明白,所谓乡愁,是奶奶手中那根怎么也扯不断的棉线;是夏夜里蒲扇摇出的风,至今仍仿佛拂过我脸颊的微凉;是再也无法与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围坐共享的、那碗粥在喉间永存的温热。它如六垛闸的基石,坚固地、细细密密地织进我生命的年轮。

从此,无论我走多远,在每一个梦回的深夜,乡愁都会温柔地牵起我的手,穿过时光的长廊,把我领回那个叫做故乡的地方。

 

编辑:梁鹤龄 李艳 唐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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