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簟上的夏影
●黄爱荣/文
●凌敏/诵读/音频制作
对竹簟的记忆,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竹簟铺在堂屋的窗边。老式的那种,篾条泛着经年的黄,边缘被磨得油亮,有几处已经断裂,用细麻绳仔细地缠着。那是父亲多年前从集市上背回来的,花了十三块钱。
我躺上去,脊背立刻感到一丝凉意透过薄衫慢慢渗入皮肤。
那时的天蓝得透亮,仿佛能碎裂。云很淡,几片云朵半悬在空中,白得晃眼。在这样的天空下,连麻雀都显得聒噪。风来时,竹簟的缝隙发出细微的响动。我翻身时虽然很轻,可竹簟还是咯吱作响,像是老人在磨牙。
母亲捧来用井水浸过的西瓜,刀切下去,“咔嚓”一声,便露出红瓤黑籽,惹得人垂涎欲滴。冰凉的西瓜捧在手里,咬一口,甜腻的汁水才慢慢顺着手腕淌下,痒痒的。母亲急忙递过毛巾,怕汁水滴在竹簟上。
父亲摇着一把蒲扇,扇柄被磨得发亮,絮叨起往事:“那时候没电扇、没空调,就靠一把扇子、一张竹床熬过夏天”
傍晚,西边的云烧得通红,染红了整片砖墙。母亲煮的绿豆汤盛在铝锅里,汤面上浮着几粒煮开的豆皮。我盛了一碗,急忙喝上一口,差点烫了舌头。母亲望着远处的晚霞说“慢点”,手里的蒲扇还在摇,节奏均匀。
夜色临近时,竹簟被搬到门前空旷的场地上。此时,竹簟渐渐凉下来,星星一个个亮起,微弱得像没擦干净的玻璃上残留的水痕。蚊子来了,在耳边嗡嗡叫。我挥手拍一下,没打中,手背拍在竹簟上,硌得生疼。父亲点起蚊香,青烟扭动着上升,味道很呛,但那呛人的气味让人安心。
村口的老槐树下,乘凉人的收音机里放着断断续续的老歌,是《茉莉花》还是《夜来香》?我翻个身,竹簟吱呀作响,脸上的汗也懒得去擦。母亲拿来带着肥皂味的湿毛巾敷在我额头,“睡吧。”她说,“明天还热。”她的声音像远处的蛙鸣,渐渐模糊。
夜深风起,竹簟的温度一点点退去,我蜷起身子。半梦半醒间,听见父亲的梦话,含糊的几个字,听不清。
天快亮时,被急雨惊醒。挪到靠墙位置,竹簟已湿了一角,凉意渐起。雨停后,空气里混着泥土和竹子的清香,地面的暑气散了些。母亲在厨房里生火,炊烟混着晨间的露气升起。
我摸一摸竹簟,湿气已经退了,只剩下微微的凉。
新一天的暑热,又要来了。竹簟上的汗渍会干,但记忆不会。
编辑:梁鹤龄 李艳 于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