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汪为洪\文
●凌敏\诵读\音频制作
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搬出一筐前天夜里刚刚“码”好的山芋,依次拿起,小心地掰开,一个一个地晾在麻绳上。麻绳系在河边的槐树上,大大小小的山芋排着队,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冬日的阳光从山芋的空隙间照射下来,在母亲的脸上跳来跳去,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
我在稻草堆背风处躺着,看西侧沟边的那棵枣树,光秃秃的枣树枝上也挂满了一串串个头不大的山芋,随着太阳升高,失去平衡的山芋渐渐地前倾后仰,不时有一两个跌落下来,想到母亲调侃城里的姨哥说:“山芋是树上结的。”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
风变大了,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堆满了厚厚的云层,母亲张罗着回家找出几块旧塑料布,抖开,罩在山芋绳上。“看看你爹爹那儿要不要帮忙!快去!”我翻滚着爬起来,向着老柳树下的茅草屋奔去,一群母鸡也在风中跟着凌乱起来。
祖父颤巍巍地拿着簸箕踟蹰在屋檐下,他的块头很大,弯腰不甚灵活,像一头年迈的老牛低头向前,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和祖母都老了,他们把山芋切成丁,摊晒在大场上,他们够不着高处的麻绳了。
午饭前,大雪,如期而至。天地间,除了火盆里棒粒炸裂的声响,其他一切都躲进被窝睡着了。祖父一直和祖母生活在这两小间西向的茅草屋里。茅草屋本是我三爹的,之后,三爹去了上海,就把这唯一的家产留给了我的祖父。祖父很犟,父亲几次要将他接到我家前屋居住,他就是不肯。逢年过节,祖父、祖母和我的两个叔叔到我家吃团圆饭,吃过饭,他一声不吭抬脚就走,回到那两间草屋,任凭祖母在后面不住地唠叨.………
唯一例外的就是对我,百依百顺,有求必应。雨雪天闲暇下来,我就到这两间茅草屋烤火、烤山芋、炸棒花,一边望着半截柴帘外面的飞雪,一边跟着祖父小声祷告:“炸,炸!笆斗大!炸,炸!笸箩大!”满屋烟雾温暖,满屋棒花飘香。不一会儿,屋外白茫茫的一片,柴帘的搭扣上新开几朵毛茸茸的棉花。
第二年春上,祖父患上了脑中风,说话做事变得更加迟钝。那年大雪之前,祖父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一连多日不吃不喝,来家里挂盐水的医生说,老太爷的时日不多了。父亲没流泪,我没见他流过眼泪,他转身出门说是再把缸里挑满水,母亲的眼睛红红的。
那年的大雪节气没有下雪,大雪以后的几天也都是晴天。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除了唢呐声,四野一片寂静。祖父消失在我晶莹的泪光中,墓地周围,麦苗青青。
编辑:张伟伟 李艳 王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