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苏的沿海滩涂地区，人们经常能看到一片片的“稻穗”，可别被它的外观迷惑，这不是在滩涂种下的“耐盐水稻”，而是被列为全球最危险的100种外来入侵物种之一的互花米草。

互花米草在福建、浙江、江苏等地都有分布，本是引入我国作为护堤的“帮手”，近年来由于其生长泛滥，导致其遍布滩涂，极大影响了滩涂的生态环境。江苏沿海分布互花米草约36.7万亩，占全国治理总面积的30%，是全国分布面积最大、治理任务最重的省份。那么，江苏该如何治理互花米草？如何将这个“钉子户”清理出沿海滩涂，恢复滩涂往日的生机？近日，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跟随工作人员来到互花米草治理现场进行走访。

因地制宜，收获“奇效”

互花米草主要分布在南通、连云港以及盐城等地，而盐城是江苏治理互花米草的“主阵地”。记者了解到，今年盐城的治理任务为7.71万亩，目标是9月底前完成年度治理任务。

6月19日，记者在盐城市大丰区互花米草治理V-1标现场看到，一望无际的沿海滩涂，大片翻耕过的新土、一条条整齐的沟渠、围堰延伸到远方，32台挖掘机一字排开，远远看去，仿佛一块块缓缓移动的黑点。为了寻找互花米草，越过围堰，记者看见了驾驶台的人影。

“‘湿’法治理一般适用于地势比较低的滩涂，利用涨潮时将海水蓄起来，辅助人工抽水，用‘围淹’的方式将其中的互花米草全部‘淹死’，这种方式不仅有效，而且成本也不高。”江苏盐城水利建设有限公司项目副经理刘存章介绍，“这个标段滩涂地势较高，很难通过引潮蓄水来进行‘围淹’治理。因此，我们创新出‘围堰隔水，翻耕筑垄’的‘干’法治理方式，将互花米草生长所需的海水、阳光、氧气等必备要素逐一去除，即：用土填筑围堰，把海水阻隔在外，断绝潮汐海水的供养；通过翻耕筑垄，隔离了互花米草对阳光的光合作用，同时也阻断了氧气，使互花米草窒息死亡。”

“这一‘网’下去‘鱼’还挺多。”在现场的另一边，江苏盐城水利建设有限公司施工员王学丰驾驶挖掘机，将一片互花米草挖了出来。王学丰告诉记者：“斩草需除根，草根是互花米草生长繁殖的关键部位，要想高效除治互花米草，必须将其根系挖断破坏，才能阻止其生长。”

刘存章表示，互花米草的根系比较发达，其根茎有的深达一米多，然而，其真正的有效繁殖能力部位是位于泥土下方30厘米左右范围内的根系，挖除该部位的根系对于治理互花米草非常关键。“考虑到滩面低洼不平，我们统一在50厘米左右深的地方‘下刀’，连同互花米草根系及周边泥土整体剥离铲掉，‘铲草除根’这个成语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

记者了解到，大丰区从去年开始，探索出“干”法治理并逐步大规模使用，通过这种方法治理的互花米草效果非常不错，除治率已经达到95%以上。除非有新的互花米草种子进来，否则基本上不可能复发。

大丰区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副局长李城静介绍，现场标段1.8万亩，占了大丰全部治理标段的1/4左右，目前每天能够处理200亩左右，预计6月底7月初完工，今年治理的另一个标段约1.7万亩，将同期完成施工，全面进入管护阶段。

记者了解到，大丰区正依托“蓝碳”增汇试点项目和江苏省海洋科技创新项目在治理区选取近300亩地同步开展生态修复试点研究，试种柽柳、碱蓬、芦苇等耐盐植物，研究互花米草不同除治方式的除治效果，探讨治理后滩涂修复技术。

整治“绿色荒漠”，首战“告捷”

早在1979年互花米草就被引入我国，主要用于保滩护岸。从多年的实践来看，互花米草确实具有改良土壤、净化空气、绿化环境、防风抗浪，抑制沙滩风沙、增加湿地面积等生态功能，同时还能做肥料、燃料、食品和化工原料、造纸原料以及用于培养食用菌等，兼备生态价值和经济价值。

具有如此价值的互花米草，后来为何“失控”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它的根系太发达了，而且没有什么天敌。”省林业局湿地保护站负责人介绍，互花米草长得太“疯狂”了，其发达的地下根系会造成滩涂土壤板结，会挤占本土植物生长空间，改变整个生态环境，压缩鱼类、贝类等生存空间，一些地方沿海滩涂的文蛤、黄泥螺等濒临绝迹，沿海蟹类等底栖生物也可能窒息死亡。

此外，在候鸟迁徙通道上，互花米草危害也十分明显，迁徙而来越冬的鸟类因无法落地觅食而失去栖息地；还会导致一些地方航道堵塞，会造成滩涂湿地碱蓬草生境内的潮汐流减弱，水体交换能力变差，水质下降。

省林业局局长王国臣坦言，互花米草是实实在在的“绿色荒漠”。如何治理“绿色荒漠”，成为江苏的一道“必答题”。

2023年是互花米草治理工作启动的第一年。王国臣介绍，江苏多措并举，实行“挂图作战”，下大功夫整治这片“绿色荒漠”——

在协同治理方面，省政府成立了省互花米草工作领导小组，省财政厅积极给予财政资金支持，至今已下达省级以上财政资金共3.21亿元；省自然资源厅将互花米草治理纳入海洋生态修复项目支持范围，并积极协调除治围堰用海审批；省林业局组织调查摸清互花米草分布，制定全省实施方案指导各地制定治理方案。

在技术保障方面，江苏建立全省互花米草治理专家库，聘请南京大学常熟生态研究院负责全程技术指导，相继制定调查、除治、生态修复、治理任务验收、维护等技术规范各地、各单位邀请省内外科研院所和除治施工团队广泛参与互花米草分布调查、除治、监理、监测等。

在监测方面，江苏还完成了互花米草分布精准调查，逐年开展扩散增量调查，准确掌握互花米草分布；实行除治、生态修复全域全过程跟踪动态监测，明确监测巡护责任，及时发现除治残留和复发。

“我们始终强调因地制宜，这个是最大的原则。”王国臣表示，经过充分实践，各地纷纷探索出符合当地实际情况的综合性治理方法。比如，连云港市综合运用人工刈割、深翻、围堰、水淹、绞吸等除治方式，并利用高新技术手段，及时发现并处置残留和新扩散增量，让互花米草“见光死”；在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充分考虑当地国际重要湿地、自然保护区敏感性，针对性采用“深翻、刈割+水淹、碾压+覆膜、刈割+阻隔”等不同技术组合，创新“深翻后水淹”除治模式，有效阻断扩散复发……

功夫不负有心人，江苏省除治互花米草目标任务超额完成。2023年，省沿海互花米草治理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明确，全省除治任务总面积14.15万亩，今年1至3月，经委托第三方通过资料核对、遥感判读、无人机核查、实地踏勘等，对各地、各单位除治任务完成情况开展了验收，全省各地、各单位上报除治总面积17.15万亩，除治合格总面积14.39万亩，除治合格率83.9%。其中，连云港除治合格率达到93.5%，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除治合格率更是达到了100%。

治理互花米草，还需完善科学除治体系

在干净的沿海滩涂，一只只美丽的丹顶鹤、东方白鹳等候鸟飞舞在蓝天之下，如同一幅诗意画卷……

“绿色荒漠”越来越少，沿海滩涂又逐步恢复了良好的生境。经除治，沿海代表性潮间带滩涂湿地面积显著增加，临洪河口、梁垛河口、方塘河口等典型入海河口湿地逐步恢复，除治区域招潮蟹、弹涂鱼、沙蚕、贝类等潮间带生物逐步回归并日益增多。

生境越来越好，鸟儿们也回来了！据初步统计，去冬今春江苏沿海越冬丹顶鹤达508只，较上一年增长16.5%，数量为近8年来最多；连云港除治区及周边新记录到丹顶鹤；东方白鹳、白鹤等珍稀濒危鸟类7种；东台市条子泥及周边区域鸟类由去年10万只增加到约13万只，新增鸟类22种，勺嘴鹬、小青脚鹬刷新观测纪录。

此外，河道逐步疏通，航运逐步恢复，居民赶海收入也明显增加，当地经济也伴随着互花米草的逐步消失而越来越“活”。

然而，在治理的过程中，依然存在许多当前难以解决的问题。“我省前期互花米草治理成效明显，生物多样性恢复也取得了良好效果，但要充分认识到互花米草治理的艰巨性、反复性，进一步加大治理互花米草的治理力度。”王国臣说。

当前，留存的互花米草还呈现扩散态势，部分地区的整治方式不合适，成本高、效果慢、复发风险较大，短期大规模集中除治存生态风险等问题，针对不同立地条件，更合适的除治技术方式方法还需要进一步实践探索。

“互花米草最大的问题是容易复发，种子会随着海水漂浮，互花米草根系发达，普通的处置方法不容易根治。目前较好的方法是刈割后再用拖拉机旋根破坏根系，在外面筑围堰，海水淹没60厘米以上的互花米草，淹没时间6个月以上。”省林科院院长、研究员王磊表示。记者了解到，目前，互花米草主要的清除措施有物理、化学等方式进行控制，其中物理方法即人工拔除、刈割、围堰水淹等方式，成本较高，化学防治是通过草甘膦、咪哇烟酸等化学药剂进行，效果快，但是有农药残留，可能污染环境。

王磊的想法引发了李城静的共鸣，他坦言，尽管化学控制方法具有便捷和高效的特点，但大丰地区作为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交汇地带，并且是东亚-澳大利西亚鸟类迁徙的必经之路，生物多样性极为丰富。为了保护众多鸟类、麋鹿等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避免对生物多样性造成破坏，在此地需谨慎使用化学控制方法。同时，互花米草的种子随海水四处漂流，复发隐患难以消除；此外，由于短期集中对互花米草进行物理清除，本土原生物种又因耐盐耐淹能力不及互花米草而一时难以替代，因此沿海滩涂的生境完全重建还需要较长时间。

全省互花米草首席专家、南京大学安树青教授在收集了国内外10种技术和治理方法之后提出，还是要由各地因地制宜选择。“刈割翻根加水淹目前来看是最好的方法，此外还可以引入生物防治，即通过引入食草昆虫玉黍螺或真菌麦角菌等天敌的方式治理互花米草。”安树青提醒，在治理的过程中，现场施工单位要做到位，否则容易复发，同时，斑块以外河流两岸、养殖塘两岸各地要加强治理。

2024年，是江苏互花米草除治工作攻坚年。“2022年底，我省上报国家30万亩互花米草清除任务，今年我省除治任务按照‘三年目标，两年完成’的总体进度要求部署推进，36.7万亩互花米草清除任务要全部完成，任务不可谓不艰巨，担子不可谓不重，且后期生态修复更是任重道远，但我们有信心打赢这场‘攻坚战’，为全国治理互花米草提供治理经验。”省自然资源厅生态修复处处长黄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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