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外太婆，盐都西乡人，这年99岁。谁要是提她是渔船上出身，她一定会把脸拉老长。说她大字不识一个，她不服气。“中”“发”，写在纸上她叫不出是什么，但把“中”“发”四边加个框，她竟然就认得了：红中的“中”、发财的“发”。因为老太太会打麻将。老太爷是老干部，她不无自豪地告诉我们，自己经历过枪林弹雨。但直到今天，几个时代过来的老太太也就是细细过日子的概念，她就是中国最普通的百姓代表。在三九如阳春的暖冬，与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唠起了长长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过去和现在哪个好啊？”
“你问的是痴话，现在多好！苦日子总会熬到头，过上好日子也要想起苦难时。好说呢，我们不是熬出来的吗？！说好，不光是吃得好、住得好吧。世道好，人心好，就是最好。而今，不打仗是好呢！但也有人好日子过得不耐烦，瞎折腾。”
“你过去是怎么带小孩的？”
“我生三男四女，都是我一个人带的，现在一家生一个，就吃力成这样？！”
“住在乡下和城里哪个好啊？”
“都好，都不好，我随便，哪家要我，我就去哪家。不像现在，过去哪有城啊，全是乡。过去打仗城里人就往乡下跑。乡下熟识的人多，可以多跑跑。现在也好，我就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打瞌睡。我不晓得，现在家家都住上楼了，乡下也是的，楼有什么好的。”
“你现在正常怎么打发日子啊？”
“过去穷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我是过一天是一天，多过一天赚一天。”
“看到路上这么多车你怎想的？”
“看到我就头晕，坐上去就想吐，我没有福气坐车。几步远也车来车去，我就觉得这样子就是不该，要烧油的吧，就是烧水我看也要让河见底，禁不住烧。”
“你现在存多少钱了？”
“好说呢，我不差钱，我也不存钱，再说现在我要钱也没有用处。这辈子我也没有富裕过，钱多有钱多的过法，钱少是钱少的活法，这个不好说。过去哪家有钱啊，就是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钱，有钱就去买地。”
“你这辈子做成最大的事是什么？”
“不是说的话，我不识字的，要是识字的话，我兴许还是出息人呢。现在我有什么呢。要说，就是我养了三男四女，容易么，哪个不是聪明灵巧。”
“你现在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我现在天天开心。你们过来吃饭我开心，下午在家弄个小麻将，我在旁边看，我也开心。你们三缺一，要是能带我凑个场子，我也高兴。过去在镇上那段日子，来一群人，烧一桌子菜，我就开心不得了。”
“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还有什么愿望，一大家子健康团结最好，升学的升学，发财的发财，我一觉睡过去是我的命好，也是大家的福气。”
“你长寿的秘诀是什么？”
“哪个想过这么大啊，不想不想，稀里糊涂地过吧。过长了再看过去和现在，过去的更清爽，现在的不迷糊……”
说着说着，晒着太阳的老太太，语速逐渐慢了下来，不一会儿，发出轻微的鼾声，竟然睡着了。这份笃定，让我沉醉了很久很久。
作者：王迎春
插画：卢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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