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贴满乡村的春联
2024-02-15 21:48
来源：登瀛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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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高忽低的讲话声像小虫子一样，缓缓地爬进我的耳朵，梦醒了。我从暖暖的被窝里伸出手，抱着头呆呆地看着屋顶，蓦然发现平日在眼前晃荡的蜘蛛，突然消失不见了。这时我才想起，寒假已经过去几天了，快要过年了，母亲已经掸过尘。我一骨碌从被窝里钻出来，胡乱地套上衣服，甩开两条小短腿就朝屋后跑。屋后是一个土墩，土墩上矗立着一个土砖混合结构的房子，是二叔家的。木门敞开着，屋子中央是一张暗红色的大木桌子，陈旧而又不失古朴，桌子四周腾得空空的，凳子都挨着墙摆放。桌子上醒目地摆放着一个砚台，砚台上斜放着两支毛笔：一支粗的，一支细的，是二叔用来为村民写春联的。二叔是村办小学的教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村里的红白喜事用得着毛笔字的地方，都是请二叔写。我是二叔的忠实粉丝，舍不得错过观摩学习的机会。太阳高起来了，陆续有村民拿着红纸过来了。我连忙站起来，接过红纸放到大桌子上。写春联有一套程序，二叔先将红纸展开铺放在桌子上，按照一定的尺寸折叠起来，大屋门的春联要宽一点，长一点；小屋门的春联要窄一点、短一点，然后用小刀一一裁开，成为一张张长条状，剩下的一些边角料，比较短的，就裁成写“开门大吉”或“猪大如牛”的红帖；比较长的，就裁成写“向阳门第春常在”的横批，接下来就是挥毫泼墨了。当然，真正下笔之前，二叔喜欢翻开那本珍藏的油墨印的小本子，上面写着一个个对子。二叔指着上面的对子请村民选，拿不定主张或不认识字的，二叔就请他们说出心中的愿望，或者询问村民家里将做什么大事等，再决定选哪一个对子。比如，家中有读书的，成绩又不错的，想从书中求得功名，就选“物华天宝日，人杰地灵时”；开商店做小买卖的，就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家中高堂健在的，就选“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如果就图个新年热闹，三叔直接建议“五谷丰登家家喜，三春锦绣处处春”等。对子选好了，二叔根据对子的字数，将长条状的红纸叠成相应的几折，然后对角折叠，形成一个个田字格一样的印痕。这时，村民就默契地站在二叔的对面，两只手按住长条状红纸的两个角，二叔拉着红纸这边的两个角，轻轻地抻一抻，接着手贴着红纸从上往下捋几遍，确定红纸已经平整，就左手压住红纸，右手提着毛笔放在砚台上饱蘸墨汁，然后侧过笔锋在砚台上来回捋，等到笔头又圆又尖的时候，二叔高高地提着毛笔，沉思了一下，仿佛是在谋篇布局，又或者构思每一笔每一画，然后迅捷地落笔。
在长条形的红纸上，二叔写下一副春联最后一个字时，俯下的身体抬了起来，腰板挺得直直的，静静地看着对联，然后长长地吁一口气，把毛笔往砚台轻轻一搁，一瞬间，仿佛浓浓的墨香从对联上喷薄而出，二叔也仿佛成了宽袍大袖的饱学之士。而我连忙用两只手捏着对联的两个角，尽量向两边展开，不让墨汁在上面流淌涂了字迹，然后提起来铺在地上慢慢晾干。当然，我也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亲近墨香——我真羡慕请二叔写春联的村民，他们能站到二叔对面，直面写字整个过程。三十晚上越来越近了，请二叔写春联的人越来越多。写好的春联铺排在地上，挤挤挨挨的。二叔看着满地的春联急得直搓手，帮忙把春联铺在地上的晓静和晓粉也是不知所措，屋内屋外来回跑。突然，她们朝天看了一会儿，又跑回了屋里，晓静从房间里端出一盏罩子灯，晓粉拿着火柴把灯点着了。然后，晓静和晓粉各提着春联的两个角，悬在灯罩上面，拉锯一般慢慢地来回移动。哦，我懂了，原来她们是用灯火烘，让春联上的墨水快一点干。一个个毛笔字变干了，一副副春联变干了，等着写春联的村民笑了，二叔又可以提笔写春联了……然后，春联在乡村小路上迅捷地“奔跑”，从这一家到那一家，把整个乡村“贴”得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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