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砌房的厨子不是好厨子

2024-01-25 09:14 来源:盐城晚报 字号:

□颜巧霞

还有人记得还是小孩子时,在一个小村子里生活的日子吗?村子里几十户人家都以种地为生,过波澜不兴的平静日子。热闹也有,谁家有红白事,请了外乡的厨子烧菜外加吹唢呐,唢呐声的嘹亮和那片纯净无涯的乡村天空一样动人心魄。唢呐声像集合令,村子里的腿,粗壮的、细长的、短小的、有力的、老颓的纷纷跑去唢呐声发出的地方,红喜事便言笑晏晏,白丧事则庄严肃穆,自持又有礼。那时候,围观也是人们生活中重要的一件事。围观,主家人气旺了,自己生活里的寂寞也被搅碎了。

我唤着三哥的青年,他不扎堆人群,只挨在厨房里,看外乡厨子做菜。厨房小,给外乡厨子打下手的七姑八婆嫌他碍事,让他站开去,三哥只当听不见。厨子切菜,松花蛋切成八瓣、海蜇丝切得细细的、牛肉切成菱形薄片……灶下添柴火的老婆子,被要求着,大火、小火、中火……三哥像个影子似的跟着外乡厨子忙忙碌碌的脚步,厨子到哪儿他到哪儿!厨子去给主家吹唢呐,他也在一旁死死看着。人们说他是个太爱看热闹的青年。

不久,在将眠未眠的夜里,风隐隐约约送来断断续续的唢呐声。一夜、两夜、三夜后我就能确定那唢呐声是从三哥家里发出来的。母亲夸:“三子聪明,自己竟然学会了吹唢呐,要不是他爸死得早,这孩子是个念书的料。”三哥的父亲在他5岁那年去世了,寡母领着他们兄弟三个过活。大哥二哥结婚成家后,只剩下年轻的他和母亲单过,母亲早就像被榨干油的干瘪菜籽,什么都拿不出,连送他去学一门手艺的钱都没有。

三哥白天去地里干活,夜晚就摆弄起那只褚红色木头身子的唢呐,唢呐声从断断续续变得流畅悠扬,我时常在睡梦中能听见那响亮的唢呐声,曲调有时喜庆有时悲伤。母亲一日夸赞:“三子的唢呐吹得比外乡人好听!”

三哥的大伯要过50岁生日,他们去请熟悉的外乡厨子,厨子竟然早早被人家订下。全家人不知道去哪里再找一位又会吹唢呐又会烧菜的厨子来,三哥自告奋勇,要求一试。大伯心里忐忑,但冲着侄子的一片孝心也放手让他周全。结果却是众人喜出望外,菜做得好,唢呐吹得嘹亮悠扬。

自此,三哥成了村里的厨子。

我家的红白事也都是请他操办。他成了村里最有本事的男青年,许多姑娘冲着他那嘹亮的唢呐声生了爱慕之心。他与村子里最漂亮的香云姑娘结了婚,一年后,他们生了个白胖大小子。后来他们还砌起了青砖连院带天井的瓦房,瓦房之敞亮干净也是村庄里数一数二的。

光阴快,三哥家抱在手里的白胖小子,会走路,上学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使村庄里的男青年们心思荡漾。他们的心鼓胀,像春天的花骨朵,蓬蓬勃勃。他们再也不愿像父辈那样守着土地从日出到日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健壮又有力的腿纷纷走出村子,到外面去,到城市里去,他们做了瓦工、水电工、木匠、油漆工……他们从城市里挣得钱,又回到自己的村子,砌了比三哥家瓦房更气派的楼房。

三哥的厨子手艺、唢呐技艺固然出众,但走出乡村的人群使他的唢呐和厨艺都落寞了。为了让白胖小子和香云过上更好的生活,三哥跟在瓦匠师傅后面学起瓦匠。瓦匠活是手艺活中最累的,但也是最能挣钱的活,聪明的三哥很快变成了独当一面的瓦匠大工。他时而随着村庄里的建筑工们走南闯北,时而又在故乡为人砌房,后来我回到故乡的小学做了一名教师,我偶尔会在路上遇见他,我高声喊他三哥。他苍老了,皮肤黧黑,鬓角已见白发,他像从前一样大笑着回叫我的名字。

现在的他做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手底下有十几个跟着他打拼的建筑工人。他在城里也买了房,但他和香云还是待在镇上的日子更多。他家的白胖小子离开他们,去远方的大学读书了。

我所在的村子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镇子,镇子已经很现代化,茶楼、酒楼、饭店一应俱全,人们的红白事都不在家里请客,都去酒楼,说这样显得方便又有档次。生活让多少平凡又努力的人们,像三哥一样,沧海桑田地过下来,对于生活来说,不会砌房的厨子不是好厨子。

作者简介:颜巧霞,“80后”,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在《读者》《青年文摘》《解放日报》《北京青年报》等全国各地报刊,发表百余万文字。已出版图书:《在缝隙里明媚生长》《有一种爱永不迷路》等五部。

颜巧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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