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瀛副刊丨有爷爷的童年

2023-08-29 10:38 来源:学习强国 字号:

爷爷走了,我常常想他。看见商店里售卖玩具小车,我便想起幼时爷爷带我去百货大楼。当时,我不开口要,只是逗留柜台,爷爷就掏出钱给营业员。每每吃饭,妈妈总批评我不用手扶碗,而爷爷总要揽去责任说:这事要怪在他头上,喂我吃饭喂了很多年。而我的手全忙着玩玩具了,自然在扶碗上要差一点。路上走的时候,仿佛看见爷爷蹬着凤凰牌自行车的身影。三八大杠上是他亲手编织的藤椅,那是我的专座。心灵手巧的爷爷曾带着我骑过县城的大街小巷。风吹着他,也吹过我。

那是从头便紧密的联系。我幼时,爷爷奶奶支持父母工作,便将我带在身边照料。父母常常只有周末才接我回家。后来姑奶奶提醒爸妈,说是要自己多带孩子,这样长大才亲。我仍记得有次,父母要带我回家时,在爷爷家那稍显昏暗的楼道里,我号啕大哭。好像知道自己应当回家,但并不情愿。我哭得真切,父母也很为难,爷爷奶奶都从楼道里探出身子劝我:“乖乖,跟爸爸妈妈回家。”我止不住哭。

我没什么方向概念,只知道自己家在城南,爷爷家在城北。每每遇到方向问题,总是先回想爷爷家在哪里。从幼儿园到高中,我几乎每周都会来爷爷家。爷爷七十岁时,我十六七岁,读高中。我请了晚自习的假,给爷爷主持了生日宴。后来,爷爷年纪越大、儿孙越远,老人在漫长的日常里,一遍又一遍观看宴会那天的录像。每逢客人登门,他还兴冲冲地介绍,这是他的孙子,现在在哪里,当时他小着呢,主持得多么好。

爷爷训过我一次,不是他记得,我应该也忘了。那是我练书法的事。我小时候对这些兴趣班毫无兴趣,写字写得心不在焉。爷爷着急我的散漫态度,随手把一双筷子拍断在桌面。这本是无从提及的小事,爷爷却在家人面前念念不忘。念叨完又跟着解释说:“当时有些着急了。”后来,我那不成器的毛笔字,爷爷郑重其事地包裹好,拿去店里装裱起来,又悬挂在客厅里。到今天,纸张泛黄,也有二十多年了。毛笔字写的是“读书养志”,同我那不怕虚度、没有正事的童年毫不相干。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忧愁的名字,乘着爷爷的自行车,似乎哪里都能去,拥有着最可贵的散漫与自由。

当然,长大毕竟是长大。爷爷送我离开小城,有两次我印象深刻。一次是五六岁随妈妈去上海。那时坐的是长途汽车,早上五点,天还黑的时候便要赶到车站。没想到的是,我和妈妈到达时,爷爷奶奶已立在车站外了。奶奶说:“爷爷想到这是孙子第一次出远门,担心地早就睡不着了。”另一次则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爷爷奶奶一同送我去北京上学。那时,我犯着年轻的傻劲,义无反顾地走向一个大世界。他们在火车站里等待返程时,待在宿舍的我也放心不下,跑回当时还允许进站送客的北京站,再次跟他们告别。我似乎意识到,那时的自己恰走过了人生里的一个分界。

时间当然会走,就像录像片里当年年轻的人,就像他那逐渐凋零的岁月。就我所见,他七十岁比六十岁寂寞,八十岁比七十岁寂寞。逐渐把儿孙抚养成人的他,在闲下来的日子里,与老同事打打门球、打打麻将,听听收音机、看看报,在闲时种菜,到乡下走亲戚,再有的就是,花一些时间看看录像、看看照片,静候一年里并不多的节假日。外公走时,我从北京回来奔丧,守夜后的白日便在爷爷家补觉。快到中午的时候,爷爷凑到我面前轻声说:“乖乖,先吃一点再睡吧。”他把饭菜端到我身边,就像很多年前一样。爷爷有时伤感,会说:“总有那么一天,到了那天,孙子你肯定哭得伤心,不用的,都是自然规律啊。”

时间逃去如飞,长大意味着成家立业,这也是爷爷盼的。但我却难得陪爷爷了。我总幻想着,再多一点时间,等一切都办妥当,能把老人接到身边。上大学后的过往仿佛躺在河底追忆流年,眼看流水潺潺,波光粼粼,事情发生又过去,只余短暂的年节与爷爷相聚。

爷爷走了,我开始回忆他。我使劲想记起与他最后的一通电话。听他的声音,似乎和十年前、二十年前并无不同,他的嘱托也是这样。可我呢,总记不起那平常的话。又到这个季节,我总怀念起,幼时和爷爷奶奶躺在一张凉席上。皮肤上是那席子的印痕,头上是那“嘎吱嘎吱”转动的风扇。爷爷拉过小毯子给我盖肚子,待我睡着又关掉风扇,怕我吹冻了。

爷爷走了一年了,我很想他。

起风了,星辰布满的夜空,是否还有一个童年的家等我归来呢。

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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