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又开放
● 王中霞/文
● 凌敏/诵读
去年春天，我们住进乡下的小别墅。见门前太空旷，我和老公花六百元钱买来一棵正开着花的大杏树，一下子将小园装扮得妩媚起来。
那时父亲刚刚出院回家，身体很虚弱，我家的新房子他还没有来过。等这杏树栽好，浇透了水，我和父亲视频聊天：“爸爸你看，我家的杏树开花了!”
父亲脸色蜡黄，声音低沉。一看到满树杏花，眼睛都亮起来：“这树买得值，小苗要长七八年才能长成这样……”不过父亲很快就皱起了眉头：“停停停，你这杏树怎么离邻居家这么近？”我向父亲解释：“其实还有一段距离。栽果树也是为了漂亮，不像老家邻居那样寸步不让的。这家还没来装修呢。”父亲严肃地对我说：“这棵杏树肯定要重新栽，现在看起来有距离，以后再长大呢？别让人家不舒服。”我换了角度，再让父亲看，父亲还是没有改变他的想法：“你自己要避嫌，不能邻居还没处就让人家不愉快啊。”
第二天，我们请工人将这棵大杏树移到园子另一侧。父亲在视频里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如果邻居栽一棵树靠近你家，你也会不舒服。”
小时候，父亲给我的印象就是：木讷、老实、沉默、软弱……似乎没有什么让我感动过的细节。他从十六岁到六十岁，都任村里会计，更多的时间都不在家，我也因为早早外出求学，与父亲就更少了交集。
父亲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愿给他人带去一丝麻烦。在他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我才真正了解他。
每天早上查房，父亲就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自己将床单拉拉好，被子掸掸整齐，然后笔直地躺着，等医生到来。有一回，外卖到得太晚，当我把豆浆、油条、米糕刚摆上床头柜，护士们已经在做查房的准备工作了。父亲小心翼翼地问我：“早餐这样放得不整齐，护士会被医生批评吗？”我告诉他：“不会的，病人在吃饭，很正常，又不是环境脏。”父亲仍然不放心，还是想把早饭先收起来。
“我们前面有二十几个病房，按顺序来也早着呢，等医生到，我们都吃过了。”我对他说。
“还是收起来，防止护士为难。”父亲固执地将早餐放进抽屉，他觉得都藏好了，便满足地躺好，让我像护士那样替他整理整理被子。过一会儿就让我探听一下，看看医生到哪了。
等医生查房完毕，已经九点多钟。我们买的早餐已经冷了，父亲却一点也不在意，还显得挺开心：“你用微波炉热一下，没事的。”
隔壁床上的病友不管是否在睡觉，父亲都习惯把手机调到静音，生怕影响人家休息。我让他开一点声音，不太吵就行了，可是他却说：“都有字幕呢，我能看懂内容。”我在病房接电话，偶尔声音会不由自主地高起来，父亲就会用手势告诉我，声音要小一点。可是病友将父亲吵醒，父亲却说：“没事的，在医院，我睡觉时间很多。”
有时我会顺手把杯子里的凉水倒进旁边的垃圾篓。父亲见到就开始批评我：“你走两步倒进卫生间多好，这个垃圾袋不是用来盛水的，万一漏水，保洁人员不好打扫。”
就是病房里的灯，父亲也觉得一直开着是在浪费医院的电。每次只有护士来扎针，他才让我开着，其他时间，父亲总让我随手关掉。我说这个不会另外收钱，已经包含在住院费里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躺着挂水，又不看书，又不学习，大白天的，没必要开灯……”我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其实那时候，父亲已经肺癌晚期，化疗的副作用让他很不舒服，但他仍然把别人的感受看得那么重要。
父亲终究没能战胜病魔，他还没来得及欣赏我家今年早春的杏花，就离我们而去。
今天，我站在杏树下，仰望这一树雪白，忽又想起父亲的教诲。
以后的每一年，杏花都会如约盛开，就像父亲亲切的叮咛，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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