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丹顶鹤用翅膀选择的地方

丹顶鹤用翅膀选择的地方

李朝全/文

丹顶鹤是一种吉祥鸟，在中国文化中它经常被称为仙鹤。由于它的寿命很长，可达50—60年，在鸟类中属于长寿家族，因此中国人常用“松鹤延年”来祝愿人健康长寿。松树是一种长寿树，千年松树不足为奇。

丹顶鹤是鹤类中的一种大型水禽，体高可达1.5米，双翅展开可达2.4米，细长的脖子细长的腿，通体多为白色，头顶一处鲜红色，颊、喉、颈和尾羽为黑色。丹顶鹤身姿优雅，叫声嘹亮，善于舞蹈，舞姿极其优美曼妙。而丹顶鹤对于爱情又是坚贞不屈的。一对雄鹤和雌鹤，一旦确立为伴侣，便终生不渝。双鹤对舞是一个令人动容的场景。雄鹤与雌鹤对面时，头部朝天，双翅频频振动，在同一节拍里发出高昂悠长的叫声。雌鸟亦即刻响应，抬头向天，却不振翅，而在一个节拍里发出两三个短促尖细的复音。这种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式的二重奏，不仅是对爱情的表白，也是对其他企图入侵者的拒绝与警告。丹顶鹤出于求偶本能的兴之所至却淋漓尽致的舞蹈，倾情投入，十分优美动人。人间的舞蹈大多是从动物习得的，尤其是像天鹅、丹顶鹤的舞蹈更是人类舞蹈最好的老师。

丹顶鹤是一种珍稀动物，全世界仅存约2000只，其中90%栖息在中国。每年4月至10月，大约有500只野生丹顶鹤生活在黑龙江齐齐哈尔和大庆之间的扎龙湿地。到了10月下旬至次年的3月初，丹顶鹤便南迁至江苏盐城等地栖居。每年冬春，在盐城栖息的丹顶鹤数量大概在600—800只。

鸟儿用翅膀选择落脚的地方。作为一种标志性的动物，丹顶鹤对于环境的要求极高，唯有生态优良的地方才会进入它的法眼。盐城因地处长江与黄河中间地带，同时又有大片的滩涂和湿地，最寒冷的1月份平均气温在0—2.5℃，终年水面不结冰，拥有无比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可以为丹顶鹤提供优良的栖息、捕食场所。由此，每年冬天到盐城去赏鹤，已然成为成千上万游客们赏心悦目的佳事。

最早认识盐城，来自我读研究生时的导师曹文轩先生。曹老师出生于盐城西部水乡。他的小说大多以家乡为背景，写盐城的人和事，尤其是盐城一个个少年的成长故事。通过曹老师的作品，我了解了盐城这座清新秀美的沿海城市。那里有纵横交错的河汊，有始终氤氲在大地之上的水汽，有围着稻草席的草房子，有园林般的校园和古朴的校舍。那里的蓝天空旷无垠，田野辽阔无边，到处是一幅幅绿意沛然的图画：一块块平整的稻田、一片片青翠的树林、一汪汪水平如镜的池塘、一座座细窄古朴的木桥……

盐城是美丽的。美丽的盐城赋予了曹老师追随永恒的美丽的心灵，也塑就了他“娃娃脸”般的少年长相。半个世纪以来，他都在用唯美的文字为盐城抒写，用美的故事塑造青春少年一般的故乡。美之所在，心向往之。从曹老师身上，我仿佛望见了他背后的那座少年之城。

盐城地处里下河平原，面朝大海，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堪称“鱼米之乡”。这里植被葱茏、生态优美、宜居宜业宜游，适合慢生活深呼吸，是丹顶鹤等世界珍禽栖息地，也是麋鹿等野生动物大乐园。

盐城市于1983年成立盐城地区沿海滩涂珍禽自然保护区。1992年，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同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纳入“世界生物圈保护区网络”。2007年，经国务院批准，保护区范围调整，并更名为“江苏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9年，盐城市的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成功入选世界自然遗产。

如今，盐城湿地珍禽保护区地跨响水、滨海、射阳、大丰、东台五县市，区域面积28.42万公顷。主要保护对象为丹顶鹤等珍稀野生动物及其赖以生存的滩涂湿地生态系统。

盐城位于黄河和长江两大水系之间。当年，黄河夺淮，大量泥沙倾注入海，长江等河流下泄的泥沙，以及海底的部分泥沙，在潮汐等海洋动力的作用下淤积而成广阔的粉沙淤泥质滨海平原。在滩涂形成之初，河流和海洋里的泥沙经过潮汐作用，逐渐地淤积下来。淤积高的地方称为滩；低的地方称为涂，在涨潮时还经常会被海水漫灌。在大片的滩涂上，最先会生长出耐盐碱的盐蒿这种可以食用、可以入药的植物。盐蒿生命力十分顽强，根系发达，又能吸收盐分，可以耐受土壤中2%的含盐量。更神奇的是，到了深秋，盐蒿的叶子就会变成鲜红色。滩涂上，整个大地就像泼上了红色的涂料，红彤彤的。等到土壤中的盐分逐渐降解减少，这片滩涂淤地上，便会逐渐地长出混合的植物群落，包括白茅和芦苇等植物。当这些更高大的草类长起来后，盐蒿便逐渐全身而退，再向着更远的新长出来的滩涂挺进。盐城湿地由于涨潮时潮汐就把黄河、长江冲刷入海的泥沙推上来，沉淀下来，从而堆积形成了滩涂湿地系统。长年累月的泥沙堆积增高便造就了盐城。

盐城的海岸线长达582公里，滩涂北窄南宽，呈带状分布，宽处可达15公里。珍禽保护区内的水源既有陆地的淡水，也有海洋漫灌进来的咸水。在保护区内，有多条河流汇集于此，灌河、中山河、扁担港、射阳河、黄沙港、新洋港、斗龙港、王港、竹港、川东港、梁垛河、新港等十余条河流横穿保护区内入海。入海水量占江苏全省入海水量的90%。保护区北面有黄河，南面有长江，每年黄河和长江都携带了大量的泥沙入海沉积，由于大洋洋流流动，这些泥沙被大量地冲刷携带到了盐城一带的海岸，使得盐城湿地每年以50米的速度向东不断延伸，每年新增加滩涂面积900公顷。大片的湿地保存了良好的生态网络，为鸟类提供了丰沛的食物来源。

由于盐城保护区位于暖温带和亚热带过渡地段，受海洋性和大陆性气候双重影响，年均气温在14℃左右，降水丰沛，无霜期长，因此这里便成了植物和动物的天然王国。在保护区内，已知植物450种，鸟类402种，两栖爬行类动物26种，鱼类284种，哺乳类31种。其中，国家重点保护的一级野生动物就有丹顶鹤、白头鹤、白鹤、东方白鹳、黑鹳、中华秋沙鸭、遗鸥、大鸨、白肩雕、金雕、白尾海雕、麋鹿、中华鲟、白鲟等14种。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有85种，包206中国作家走进盐城采风小辑括大天鹅、黑脸琵鹭等。还有像“自带餐具”的勺嘴鹬之类的珍禽。

东北亚有三条候鸟南迁的鸟道。经过盐城的这条沿海的迁徙路线是候鸟南迁的一条主要路线，每年有数百万只鸟类在盐城越冬。从1986年起，盐城自然保护区建立了专门的鹤场，对丹顶鹤进行孵化繁殖和野化训练。

35年来，丹顶鹤驯化区已研究总结出了一整套成功的孵化和训练的经验。为了增强丹顶鹤的体质，要对丹顶鹤进行训练，每天在野外放飞两次。驯养师嘴里发出特殊的语音来呼唤丹顶鹤，听到呼唤的丹顶鹤会条件反射似的迎风起飞。

一开始，驯养师先发出“呼嘟、呼嘟、呼嘟”的口哨声，就像是在催促丹顶鹤“快跑、快跑、快跑”，丹顶鹤听见指令，当即迈开细长的双腿，快跑起来。等到它跑到一定的长度时，驯养师的口号立即变成了“嘟、嘟、嘟”，就像在喊“飞、飞、飞”，于是，一只只鹤便展开巨大的白色翅膀，逆风飞起。几只丹顶鹤有力地扇动着翅膀，在空中盘旋，滑翔。这时，驯养师又发出了“嘟——嘟——嘟——”的呼唤声，仿佛在说“落下、落下、落下”，那些空中翱翔的精灵们，仿佛听见“下来、下来、下来”的召唤，一只只像飞机着陆似的，逐渐地减速，降低高度，滑翔，收翅，双脚着地，向前冲了几步，随后，稳稳地降落在了碧绿的草地上。而后，驯养师便走上前来，往地上抛撒玉米粒等食物，来犒劳这些听话的大鸟。丹顶鹤对这些穿着白大褂的驯养师充满了亲切之感，一边“抠——抠——抠——”欢快地叫着，一边啄食着地上的粮食，偶尔啄一口草根或草叶。在草地上撒够了欢，然后它们便随着驯养师的口令，跟着他们回巢。

盐城湿地保护区内，芳草萋萋，苇荡密布，到处都是白茅、芦苇、盐蒿等野草，植被繁茂。而在茂密的草地和灌木丛中，地上、水里还有大量的土海参、红蟹、小鱼、小虾等。这些都是丹顶鹤的美味大餐。那些土海参大名瘤背石磺，又名海赖子，它栖息在海边的高潮带，是介于海洋和陆地过渡带的生物，被认为是一种进化的贝类。分布于黄海南部与东海北部，位于江、浙、沪一带的沿海。瘤背石磺是一种珍贵的水产品，它的祖先原先是有贝壳的，后来由于生活环境的变迁，贝壳逐渐退化，演变为珍珠样的小颗粒埋于皮肤之下。这种底栖软体爬行动物营养价值极高。市场上每斤要卖到30元以上，而如果到餐厅里去点一盘土海参的菜，则需花费100多元。因此，丹顶鹤日常所食用的就是这样高营养的海鲜美味。

丹顶鹤的夜栖地通常都选择在中间是水、外围是芦苇的地方。这样，如果有大型的动物要侵入进来，在穿越芦苇时就会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就能及时地提醒丹顶鹤危险的到来使其能够及时躲避。因为盐城这里河汊密布，湖泊漾荡处处，同时有大量的芦苇白茅，因此成为鸟类栖居和生活的天堂。

为了进行人工繁殖，就需要取走雌鹤所产的蛋。通常，雌鹤产蛋都是周期性的。当它产下两颗蛋后，驯养师在繁殖区观察到雌鹤产蛋后，就要两人配合，每人拿着一把扫帚拦着一只丹顶鹤，然后再偷偷地从它的巢中取走一枚蛋。其实，这一切根本瞒不过鹤，当驯养师在取鸟蛋，雌鹤和雄鹤都会发出尖锐的警告声“哇嘎——哇嘎——哇嘎——”使劲吓唬对方，但是在扫帚的威力面前，却不得不退却。当蛋被取走一枚后，过了三四天，雌鹤就会再补下一颗蛋，维持巢里有两颗蛋，这时它才会开始蹲下来孵蛋。孵蛋时雄鸟和雌鸟轮流孵。驯养师为了确保不伤害到鹤蛋，总是戴着透明的塑料手套，小心翼翼地取走其中一枚，然后以最快的时间送往孵化室。鹤蛋重量接近半斤，有四个鸡蛋大。

孵化室维持着30多摄氏度的温度，恒温恒湿，专人照看。鹤蛋放在孵化器里进行32天左右的孵化，一般孵化成功率可以达到95%。只有个别的鸟蛋，或者由于是新搭配成功的“新婚夫妻”下的蛋，雄鸟和雌鸟未能成功交配，因此未能受精，或者由于蛋的质量不佳，在鸟蛋孵化发育前期就已夭折。

通常，到了31天左右，小鹤就开始啄破蛋壳，同时发出嘤嘤的啼叫声。从鹤蛋破壳到雏鸟出壳，需要经历30小时的漫长时间。雏鸟孵化出来后，需要安排专人24小时精心照料，每两小时就要去查看雏鸟的状态。开始时，小鹤要放在孵化器中24小时，让蛋黄充分地吸收。随后再送进育雏室。为了给雏鸟保温，保育箱里还要悬挂上灯泡，以提高箱内的温度。

鹤雏才出壳，便具凌云概。小鹤见到的第一个生命就是穿着白大褂的驯养师。驯养师一边“嘟嘟嘟”地轻声召唤小鹤，一边用镊子夹起鸡蛋或者鱼肉来喂养，从而让小鹤逐渐培养起了对驯养师及其声音的条件反射。每一只小鹤都住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防止彼此之间相互感染。小鹤长着黄色的绒毛，发出“唧唧唧”像小鸡一样微弱的啼叫声，十分惹人喜爱。保育箱里的温度和湿度都是恒定的。

过了一个月，每当天气好的时候，驯养师每天都要抱着小鹤出来到露天里晒太阳，每天两次，以促进维生素D的吸收，帮助小鹤茁壮成长。而喂养的食物更是精心挑选的，包括鱼肉、鸡蛋和特殊的饲料。等到鹤长得再大一些，就可以喂它们吃黄瓜和其他的杂食，一边喂食一边嘴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和小鹤交流。就用这样的方式和鹤从小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久而久之，这些人工饲养的丹顶鹤，只要一听见“嘟嘟嘟”的召唤声，便会马上做出反应，而且对这些穿着白大褂的驯养师、对人类也有着一种特殊的亲近感。

等到一岁左右，丹顶鹤头顶开始变红。到两岁时就基本成熟。成熟后的丹顶鹤驯养师要将年龄相仿的雄鹤和雌鹤放在一起，让它们“自由恋爱”，寻找自己的“意中人”。通过相互的鸣叫、舞蹈交流，雄鹤和雌鹤渐渐地培养起感情来。这种青梅竹马的关系，让每一对雄鹤和雌鹤最终能够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如果突兀地将一对陌生的成年雄鹤和雌鹤放在一起，它们不仅不会交配，而且还会相互打架。通过自由恋爱青梅竹马的组合，雄鹤和雌鹤从此便将长相厮守，终生为伴。它们对于爱情的态度很像天鹅。天鹅一旦配偶去世便会哀哀啼鸣并且终生不再娶配。

人工饲养的目的是为了培养优秀的鹤，同时对其进行野化训练，培养其飞翔本领和猎食能力，待到适当的时机，再选取其中优秀的丹顶鹤进行野外放养，让其与野生丹顶鹤合群生活，使这种濒危的鸟类不断地得以保存并发展壮大。

盐城是丹顶鹤最大的越冬地，不仅是中国、东亚，也是世界最大的丹顶鹤越冬地。丹顶鹤通常以两只出行或以家庭为单位出行，有时也会几个家庭组成一个阵列一起迁徙。这种最珍稀的鹤有90%在盐城越冬。盐城湿地保存了植物生态最原始的状态，有着丰富的食物和良好的生存环境。每天丹顶鹤早晨醒来，从天亮前便开始鸣叫，然后开始觅食，随后沐浴、休息，将头插进翅膀中睡觉。经过漫长的休息，午后醒来以后又继续觅食，捕吃鱼虾和软体动物。夜里则栖息在水网密集的苇荡中。

到了每年的2月底，春风徐徐吹来，亚成年鹤便开始成对起舞，它们已经熟悉并接纳了对方，双方已从恋人发展成了爱人。气温的不断攀升，春风拂荡，也让它们的心情躁动了起来，它们跃跃欲飞。等到3月初更暖烈的阳光照射过来时，它们就将展开翅膀，成对北飞，飞跃大江，飞越黄河口、辽河口，然后到达扎龙湿地，到北方良好的生态环境中去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到了10月下旬，年轻的夫妻便携带着它们刚刚6个月大的幼雏，从北方陆续地飞来盐城，继续抚养幼鸟。鸟类的生命就这样循环往复，不断轮回，生生不息。丹顶鹤，这种吉祥鸟也就在盐城这片得天独厚的水土中找到了它们最好的栖息地。这群天地间的精灵，这些飞翔在天空里的主人，它们自由地翱翔，自由地栖息，舞动着优雅的舞姿，鸣唱着生命的赞歌，日复一日，享受着自己美好而动人的生活。在盐城，在扎龙，这里就是它们用翅膀选择的家，就是它们生活的天堂。（中国著名作家盐城采风行·本文刊发于《中国作家·纪实版》2022年第1期）

●鲍丽斌/诵读嘉宾

鲍丽斌，文字爱好者。

●李朝全/作者

李朝全，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主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入选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著有《最好的时代》《国家书房》《梦想照亮生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