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 走进梅花湾:梅花落 梅花开

2021-03-10 16:49 来源:盐阜大众报报业集团融媒体 字号:

走进梅花湾:梅花落 梅花开

吴瑛/文


时值正月底,梅花的最好时节。梅花湾12公里的梅花路,路的两旁,长满梅花,拔脚奔去,梅花扑面而来。浅粉的,是小姑娘脸颊飞出的红云,低眉颔首不胜娇怯。嫩白的,似满树的雪花,繁而不坠花枝招摇,听得到一朵与另一朵挤挤挨挨,是放学晚归的小姑娘,一个对着另一个一拍,另一个急着追来,欢笑声撒一路。深玫红的,是正月十六夜晚舞动的火把,映红半边天,惊天又动地。这是最铺排的一个色,从冬天的尾巴里挤进来的初春,生怕深玫红的梅花,太过高调,它只是一亮嗓,便惊动了所有生灵,小乌龟开始伸出头来,小草急不可耐地从土里跟梅花招呼:小姐姐,我在这里儿。沉默了一个冬天的河水,哗哗作响。

就是那年,17岁的婆婆经人介绍,嫁给了大她五岁的公公。两人穿着租来的衣服,也不知道穿过多少新人了,看不出衣服原来的色,倒是比较干净,没有补丁。只是婆婆个子高,块头大,衣服包在身上,明显局促。并没有车或者轿子,就是两条腿。婆婆和公公走过小桥,走过泥泞的路,走过一小块坟地,两人并不说话,公公板着一张脸,他父亲交待,从现在起,他就要像一个男人了。男人是什么样呢?他说不清楚,反正脸应该板着。

婆婆跟在身后,看着这个要过一辈子的男人,脸突然就红了。公公一边走一边等,扯过路边开着的麻菜花,接到婆婆手里。婆婆的脸更红了,顺手插到耳边。公公站定了,朝着自己的女人,一眼不眨地看了起来。



梅花湾在西郊,原本是一片庄稼地,沟坎边长满芦苇,我和先生要拍衣裙,抱着新出样的衣服,顶着初春的寒风,拍短袖,拍裙子,风一刮,起满身鸡皮疙瘩,仍要继续。这会的梅花湾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只是那条湖,一定是保留了原来的河沟,依着湖,地势或垫高,或挖低,或拓宽,或加长,梅花湾竟也高低起伏曲径通幽了起来。假日酒店面湖而居,梅花渡,梅苑,观梅阁,水上乐园,三步一景,最让你不能忽视的便是撞了满怀的梅花。开得早的,已经落了一半,细碎的花瓣从树上掉落,只看得见身影,听不到声音,落在下面的小草上。柔嫩的小草挺了挺身子,早晨才跟小姐姐打过招呼,小草最看不得花落了,可是,不落又能怎么样?自己也是一岁一枯荣的。小草用自己的身子,尽可能给落下的梅花一个最舒坦的姿势,即便凋零,也会优雅到底。落下的梅瓣,在小草身上,小草匀出自己的露水,给梅花最后的滋润,太阳上来了,梅瓣一点一点地枯萎,颜色变成棕色,浅棕,深棕,直到入泥不见。

我用手机,由远而近拍整棵梅,又把镜头对准一根枝条,从左而右,又对准枝头,两朵怒放的梅花头挤着头,肩并着肩,顶上一个才是花苞,半张着小嘴,给视频配上音乐,配上文字: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婆婆20岁时,生下最大的女儿。一直到38岁,生下了四女三男。婆婆坐在我的副驾上说,哎,吃的什么苦啊,自己没有妈妈,嫁过来时又给叔公家承嗣,三老太没生过人,不伺候也罢,容不得人的,幸好逃了出来,要不然小命也不保。婆婆说的小命不保并不夸张,生下头胎女儿,不被重视,自己年幼不懂,几天淋漓不清,几天几夜蹲在草灰上不敢挪身。

婆婆那时年轻,有的是力量,七个孩子的重负,并没有吓倒她,她的七个孩子,个个身高体壮像她种下的玉米,苞谷肥大颗粒饱满。那时的婆婆,正是新春的梅花,通体上下,精力充沛,枝干遒劲,花朵怒放,云蒸霞蔚,每个冲向蓝天的枝丫,都在释放着生命的力量和哺育下一代的义无反顾与满怀豪情。


一夜风雨,梅花落了满地,并不等梅花落尽,就有叶芽吐出。之前总有人形容雨后春笋,自己并没有体会。有一次和闺蜜去知青纪念馆,路边的小笋,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有些直接擦着我们的裤管噌噌冒出。梅花的叶芽出来的速度就是这样的,今天才见一个小不点,明天就几倍大了,再有两天不看,人家已经满树绿叶了。梅花湾跑道是深红色的,大的跑道除外,还有通向各个景点的小径,有些用小石子铺成,有些,是复古的木头,我蹲在地上,手机底朝上,镜头下的木头路,古老沧桑,不见尽头。柔弱的梅花瓣,浅粉,洁白,深红,风一过,花瓣在镜头里翻滚。

婆婆一辈子除了看病,并没有进过城,连自己的小街也没去过。除了生活必需品,不种花,不看花,更不要说买花了。公公去世后,她开始三个儿子轮养模式。我去接她,时间有的是,带她先看城东新区,再看湿地公园,再去梅花湾。那时也已经85岁了。老人家还算硬朗,问她,公园好看不?这是梅花,这些都是。这些长了12公里路的都是梅花。那个时候,才是初秋,叶子稀疏,枝干寂寞,有些树上挂着我看不懂的果,婆婆光顾了咋舌,这么大地,怎么不种菜的。哈哈,算了,打道回府,种了一辈子地的婆婆,最舍不得田荒着,也见不得种这些进不得肚的东西。我穿着叮叮当当的破衣服,油门轰到最大,转向副驾上的老太太,怎么样?配得上你么?老太太一辈子也没料想到,会有我这样的活宝,乐坏了,直说,配我嫌好!


早春的梅园,游人如织,聚集在梅树下合影,更多的是摄影爱好者,并不呼朋引伴,一人扛着设备,对着梅花各种咔嚓。这个春天,婆婆终于躺倒在床上,我先是每天驱车几十里替她换药,又轮到我家了,衣不解带守候身边。答应老师写梅花,匆匆赶过去,并不敢停留,沿着梅花大道,一路奔跑,来不及看,又舍不得离去。梅苑才是梅花湾最亮的眼,留着后面再来看吧,怕老太太醒来找不到我,怕她尿湿了捂太久,怕她喊着翻身我又不在,怕她早饭吃晚了药更晚了,十里梅妆,像极了婆婆最青春年少的时光,恍眼间她还是那个小娇娘,梅花一季,女人一生。觉得梅花的顺序应该是绿叶,梅子,落叶,春风一起,梅花怒放,然后再是抽叶,绿荫如盖,再是硕果累累,如此往复。

跑回头的路上,三两个小伙子,脸上涂着黑灰,穿着黑袍马褂,提着鸟笼。又有小姑娘,穿着汉服,摇着小扇,提着小篮子,居然递了一个花环给我,我戴在头上,车子骑得飞快,路人皆转头看我花环。到得家来,先点燃一支烟给婆婆,再帮她换尿布,温水擦洗,再喂饭喂药,床上用品全数换过,把她移到阳光下,花环戴在她的头上,刚打开美颜相机,屏幕上弹出:你好,小仙女。

我的88岁的小仙女,被疼痛抽去了如花的容颜,抽去了睁开眼睛的力气,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了。我突然就想开了,如果婆婆要走,就在这个梅花绽放的季节走,而我,要学会微笑着送行。

水饺真好吃啊,婆婆咽下一个,含混着说:分些给老头子吃。哈哈,她的老头子走了六年了。而她,如果走,也是去团聚。她站到奈何桥上时,下一世轮回又开始了。天气预报说,夜里有雨,想好了,明天还去看梅花。所有的绽放,外人看起来喧嚣,热闹,灿烂,漂亮,辉煌,其实都是在透支生命。我更愿意去看花落,那种奉献后人的坦荡,那种退场谢幕的优雅,那种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心甘情愿。

张建国/诵读嘉宾

张建国,大丰人,诵读爱好者。

吴瑛/作者

吴瑛,紫云庄主,中国作协会员。

编辑:于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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