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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尾巴尿床
北乔/文
孩子尿床，其实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村长的儿子柴根已经九岁，还常常是梦里发洪水，隔上几天被子褥子什么的就挂在家门口。日子久了，人们也习惯。要是有那么七八天见不到村长家晒被子，人们反而觉得生活中一下子像少了什么似的。
也不知道是哪代人传下来的，说是吃猪尾巴可以治尿床的毛病。这吃也有讲究，拿着根透熟的猪尾巴躲在门后吃，绝不能让别人看到。这倒没事，缺肉少粮，可村长弄猪尾巴还是不难的。
柴根没少吃猪尾巴，吃得村里的孩子和大人都眼馋得要死。大人们不好明说，只说柴根有福气，是享福的命。孩子们不管这些，直接开口向父母要猪尾巴吃，每到这时候，父母们多半是一个耳光下去，“吃你个头啊，你就是也尿床，也轮不到你吃的！”有的孩子实在是馋极了，故意在半夜往床上尿上一大摊。猪尾巴是吃不到的，挨顿打是少不了的。
柴根姓朱，在家排行老小。这下可好，人们都叫他猪尾巴，反正是听音也是朱尾巴，倒是很亲切。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办法，一伙儿叫朱尾巴，一伙儿叫尿床。“朱尾巴——尿床”的童音，时常会在村庄上空飘荡。
九岁的柴根，知道爱面子。他恨自己不争气，更恨村里人，最难受的是，孩子们大多不愿意和他玩，说他身上的尿骚味太呛人。有的孩子说得更难听，“不搭理你够好的了，要不是爸妈告诉我们你是村长的儿子，不能太得罪，我们保准见你一次打你两回。”
人们笑话柴根这么大的孩子还尿床，也恨这孩子常能吃到猪尾巴。
柴根却越来越灰溜溜的，人家不躲他，他也会主动避开。九岁的柴根，过早地品尝到孤独，过多地承受着耻辱。
有一家人例外。村西头的施老师一家。
村里人叫施老师为“黑五类”，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看不上。可这家人对柴根特别的好。施华成原来是学校的老师，现在不让他教学了，一开会就挨批斗，平常不让出门。他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可村里只分一个大人的口粮，一年到头也不给肉。这事，柴根不懂什么是黑五类，但觉得不让施老师一家吃饱饭是不对的，他问过父亲，父亲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家懂什么啊，我就是可怜他们也不行啊，村里人的眼睛毒着呢！”
施老师家四个孩子爱和柴根玩，从来也不叫他朱尾巴，这让柴根体会到什么是最幸福。施老师每次见到柴根，都叫他的全名“朱柴根”。施老师是全村惟一叫他全名的人，口气还特别的温和，特别的亲切。这让柴根很感动。
有一次，施老师对柴根说：“朱柴根啊，尿床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说明你是个特别的孩子，特别的人总是有过人之处的！”
说来也奇怪，这以后没多久，柴根居然不再尿床了。
村长对柴根说：“儿子啊，这猪尾巴总算吃到头了，我这块心病也就消了！得了，我们家再也不需要猪尾巴了。”
柴根有些不明白，“你是舍不得猪尾巴了？”
村长笑了笑，“傻儿子，你这尿床的毛病是我身上的一根尾巴啊！”
村长高兴得太早，还没过三个月，柴根尿床的毛病又上了身。次数比以前还多，只不过不像过去没个准头，现在有了规律，吃一根猪尾巴管十天。要是到时间没吃上，那就是天天尿，尿得还特别多，半张床都能湿透。村里人有许多吃不饱饭的，听说邻村还有人活活饿死。柴根他爸还真有办法，情况再糟，他都能弄到猪尾巴。一弄就是两根，尾巴后头还挂着一大块肉。有几次，父亲弄回来是羊尾巴和狗尾巴，“儿子，别太计较，是肉就行！”
柴根这一尿，就到尿到13岁。
村里人越来越讨厌柴根，可柴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舒服。反而神气，好像尿床成了他天大的本事。人们都说，朱尾巴尿床，尿出病，精神不正常了。
这一年，施老师一家平反了，可以和村里人享受一样的待遇。
这一年，人们的生活好起来，能吃饱了，个把月也能有回肉吃。
一天，施老师把柴根请到家。柴根刚进门，施老师家齐刷刷地跪在柴根面前。
施老师说：“朱柴根啊，没有你的那些猪尾巴，我们全家肯定熬不到今天，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
柴根不好意思，“施老师，要说恩人，你和你们全家都是我的大恩人，没有你的那番话，没有你们全家待我那么好，我不跳河寻死，也被人们的唾沫淹死了。”
柴根回到家后，脸上依然挂着幸福的笑容。
他父亲说：“怎么，终于不尿床了，高兴了！”
柴根笑了笑，没说话。
他父亲说：“个傻儿子，你以为瞒得过你老子，你也不想想，猪尾巴怎么多一根，后头还有那么一大块肉！”
●袁微星/诵读嘉宾
盐阜大众报报业集团记者。
●北乔/作者
北乔，作家、文学评论家，在《红岩》《芙蓉》《解放军文艺》和《当代作家评论》等发表小说、散文和文学评论400余万字，有60多篇作品被选载或入选各类文集。
出版长篇小说《当兵》、小说集《天要下雨》、系列散文《天下兵们》和文学评论专著《贴着地面的飞翔》《刘庆邦的女儿国》等10部。作品曾获第十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 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小说、散文和文学评论先后8次获武警文艺奖。
中国作家协会、中国小说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先后1次立二等功，9次立三等功。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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