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生命的咸度

2020-10-30 20:27 来源:盐阜大众报报业集团融媒体 字号:

生命的咸度

王益兰/文

家乡、父母以及性别是无法选择的。出生地靠海边的人与别个地方的生命相比,多了一份不能选择也无法拒绝的咸味。

我出生在靠近黄海的小城。说来惭愧,我记得第一次去看黄海,它实在是让我失望。那是个极冷的冬天的早晨,雾蒙蒙的,我们坐上车,逆着海风一路向东。大家一路欢笑,我也满怀期待,像是去赶集,又像是去赴约,脑海里不断勾勒在蓝天碧水里踩着细沙自由奔跑的画面。四十分钟后,随着人流下了车,海,便在眼前了。

怎么形容我看到的海呢?海水浑黄的,浊浪不紧不慢地拍打着海岸线,并不像我期待它一样期待着我。海水反反复复揉搓、洗涤着的不是铺着沙子的沙滩,而是抚摸、拍打着极平滑的泛着白光的黄泥巴。日头还没有升上半空,雾气弥漫,天空和海平面都消失了。看得见的天空里没有一只海鸟,海面上也没有一艘渔船,只有雾气在悄悄地升腾,想要把我们逼退。回望来路,看到的除了路边枯黄的茅草和芦苇,只剩下满眼的荒凉。一股受骗的失落和窥到真相的惊诧在刺骨的海风里迎面刮来,凉飕飕的、阴森森的。一股挥之不散咸咸的、苦涩的海的腥味呛得呼吸不畅。一时间,心倏地下沉,像是猝不及防地从高处跌落。

就是这样一片海养育了祖父辈、父辈和我们。祖父在这里给大户犁田,整个冬天都不见回来。春耕完了,才赶着那头家里最金贵的牛回来。一路上,谁见到他都招呼:“耕爹爹,回来啦?”祖父本姓“王”,只是年轻时开始养牛,把方圆百八十里的地来来回回都耕遍了,成了一等一的好手,加上在村子里辈分极高,便成了男女老少的“耕爹爹”。王奶奶也就成了“耕奶奶”。

祖父一回来,免不了在牛背上拴上许多海味——麻虾、小蟹、泥螺,足够全家人吃上好一阵子的。许多海味是泡在盐卤里的,整个屋子里几天几夜也散不去那股咸涩的味道。

再后来,父亲做了村里的组长,每年冬天要到海边当“挑河工”。我是见过挑河的。屋子后面就有条河。冬天,河水浅了,把河水抽干了,挑河就开始了。我们村里和别的村子的每户人家都要出成年的劳动力,带上自家的扁担、箩筐、水桶、大锹、铁锨头到河边上挖泥。先是在河沿上挖,黄黄的土层被挖成一级一级的台阶,台阶越挖越低,便露出墨黑色的泥来。挖出来的泥被安置到就近近人家的田地里。冬天,地里庄稼都收了。听说要挑河了,便早早地把地空出来了。据说,那从河底挖上来的黑黑的泥上,几年不用施肥,也能长出好庄稼来。所以,大家都愿意把泥填到自己地里。逢到哪家要盖新屋,那更是可了劲地往一处堆——房子的地基总是越高越好的呀!

父亲去海边挑河的时候,母亲十有八九也不在家。这时候,正是海边芦苇收割的时候。她骑着自行车,天不亮就和相约的人一起走了,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听她说,芦苇丛很密,芦苇深处藏着不少雀子,经常能捡到各种鸟蛋,炒着吃。晚上就睡在就地搭的芦苇棚子里。棚子搭得厚厚的,不透风,暖和。休息的时候,再骑车走上几里路,就能到海边上捡些海货。唯一不好的是,海边风大,芦苇秆子硬实,手上戴着厚厚的棉布手套,还是磨出了一层层老茧,吹裂了一道道的血口子。就连自行车在盐碱地上来去一趟,也生了一层的新锈,让人心疼。

小时候,天真地想着,能到海边找一找海滩上祖父犁田、父亲挑河留下的泥脚印,寻一寻母亲见过野獐子的芦苇荡子,看一看那“靠海吃海”的海。

现在想想,父亲最像祖父的地方,除了大老远就能听到的“叮咚”的脚步声,就是他俩一律黝黑的脸庞、脖子、手臂上。女儿小的时候很丑——脸蛋上总有两坨明显的“高原红”,抹了许多滋润小脸的雪花膏,也不见效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见到海,才明白——海风在每一代人的身上都烙上了印记,成为海的儿女生命的底色。

及至后来,又去过几次海边,晴朗的秋天里,明媚的春天里,炎热的夏天里。海,依旧是那般模样。只是,站在海风里,大漠的荒凉、大地的沉稳、高山的空远、森林的静寂便在眼前的海上,以一种莫名的沉重和压抑在记忆和血液的深处翻滚,让我正确面对生活里好与坏,风和雨,波澜与晴空,像一株生在盐碱地、长在沼泽滩的芦苇,哪怕是汲取土壤中的盐分,也要开出漫天洁白的芦花。

顾雨婕/诵读嘉宾

顾雨婕,时尚工作者,喜欢将无声的智慧变成有声的觉悟,朗诵着,创作着。

王益兰/作者

王益兰,笔名兰岚,大丰区城东实验小学教师,盐城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童话《沼泽之光》、儿童足球教材《追梦足球》。

编辑: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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