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点亮夏夜的水蜡烛
江兴林/文
我原本想去西郊看荷的,不曾想却邂逅了一池香蒲。
浩渺的人工湖中,无花无船,却有这么一丛植物,从水底吱吱冒出来,遍身裹满碧绿,密匝匝地林立于水面之上。那蒲叶郁郁葱葱,修长而干练。浩浩荡荡的一片剑林,舒展的剑叶在晚风的吹拂下,仿佛一群青衣女子在凌波舞剑。
香蒲与荷花,皆有亭亭玉立之姿,但荷的姿态是温婉的,如端庄的淑女;香蒲的姿态却是张扬的,如独行的侠客。
此时已是大暑节气,香蒲花期已过,每株香蒲的茎秆上都顶着一支黄色的柱状蒲棒,恰如一支支黄色的蜡烛摇曳在水波之上,十分有趣。这或许就是香蒲雅号“水烛”得名的缘由吧。
水中之烛!如此诗意的雅号赋予这依水而生的菖蒲多少诗意的美好啊!
每一株临水而居的香蒲,都可以站成夏日池塘里一首首意味深长的古诗。
“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诗人以“蒲草”为意象,寄托自己对远方人儿的“怀哉”之情。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悟寐无为,泗泪滂沱”《诗经》以香蒲与荷花起兴,抒写“悟寐无为,泗泪滂沱”思而不得的哀伤。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刘兰芝用柔韧的蒲苇,为后人留下了比蒲苇更为柔韧绵长的爱情故事。
穿行在菖蒲的诗意里,徜徉在雨后的人工湖边,丛丛香蒲传来阵阵蒲香,阵阵蒲香氤氲着我难忘的童年时光。
青黄不接的三春时节,白嫩白嫩的蒲草根自然是可以填饱我们贫瘠饥饿的童年的野味之一。只是比起沟渠边随手可拔的茅针和大路边信手而采的槐花来说,那个季节赤脚下沟挖出沾满淤泥的蒲根,再要洗净自然是费事许多。所以我对香蒲的记忆更多的还是那夏夜里点燃的一根根散发着蒲香的美丽水烛。
哥哥们总会在相对凉快的清晨或傍晚,约上小伙伴们到沟渠里或池塘边去割蒲叶和蒲棒。盛夏时节的太阳,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总是火辣辣的。荷叶就成了他们最好的遮阳帽。为了防止沟渠里的污水和淤泥弄脏了衣衫,他们总是先脱下汗衫挂在沟渠边的树枝上,然后打着光脚下沟割采。我呢,就在渠边上帮他们照看衣服,同时还要负责把他们割好的蒲叶和蒲棒接上来、分开捆扎。
再大的荷叶毕竟也只能遮住脸和脖子,如果那光着的上身实在晒得吃不消了,他们就会在身体裸露的部分涂上黑黑的淤泥防晒,完工后就在附近寻一处清幽的池塘,“哧溜哧溜”地跳进池塘里,溅起一簇簇白得耀眼的水花。
以至于我现在做藻泥面膜的时候常常就会想起当年的情形——一群十来岁的黑娃,头顶着硕大的荷叶,浑身涂满黑色的淤泥,追逐在茂密的菖蒲丛中。遇到那些比较成熟的蒲棒,他们就会搓散出一朵朵柔软的蒲絮,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天劲吹,比比谁的气流更长,谁的蒲花飞得更高远。那一串串缥缈的精灵,轻盈如仙子,一直在我们的脑海里翩飞曼舞……
如此火辣的天气,只需一两个太阳,蒲叶和蒲棒自会晒得透干。晒干了的蒲叶是给农闲时的母亲编织蒲席蒲垫之用的,这样的席垫据说是不惹蚊虫的,可以安放我们彼时一个个燥热的仲夏之梦。
于我们而言,当时最大的乐趣自然在那晒干了的蒲棒上了。
白天,晒干了蒲棒成了我们玩打仗游戏时的独家兵器,我们煞有介事地挥舞着手中的蒲棒,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挥舞着利剑的武林高手。遇到被“敌人”包围的危急时刻,就会快速撕扯下蒲棒上的丝绒般的缕缕白絮,一股脑儿地抛向对方,宛如放了一枚烟幕弹,然后乘其不备,逃之夭夭……
香蒲生长的地方虽然是蚊虫滋生的沟渠,但是香蒲却有着很强的驱蚊功效。小时候的夏天是没有空调,少有电扇的,为了蹭那夏夜的习习凉风,一家人总是在屋门口的打谷场上吃晚饭的。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就会在饭桌四周的打谷场上插上一圈蒲棒,然后一一点燃。有了这一圈蒲棒的保护,蚊虫自然是无法靠近辛苦劳作了一天的父母了。我们就在这阵阵蒲香中,团座桌前,吃饭、聊天、纳凉以及听父亲讲故事。
故事听腻了,兄妹三就会从打谷场上各拔起一支水烛,去和村里其他的孩子汇合,这时你会发现有一条燃烧着的蜿蜒长龙行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点缀着彼时有些寂寥的夏夜。
现在回想起来,正是那每一个夏夜里点燃的每一根不太明亮的“水烛”,点亮了我们贫瘠而蒙昧的童年。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们跌宕起伏的人生,不正是因为渗入了蒲草那样柔韧的性情,不正是因为这一支支散发出微弱光亮的“水烛”,才让我们在复杂、浮华、虚化和迷乱的生活中永远不忘初心、一路温暖前行吗?
●徐颖/诵读嘉宾
徐颖,热爱科技教育事业的小学科学教师,国家中级青少年科技辅导员。
●江兴林/作者
江兴林,大丰区实验初级中学教师,盐城市网络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青少年写作协会会员。喜欢在烟火气的家常里分享有温度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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