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念书与扁担

2020-06-19 16:55 来源：盐阜大众报报业集团全媒体 字号：

听见｜念书与扁担

何云旺/文

“不好好念书，”祖父端着大搪瓷缸喝上一口茶，顿一顿继续说，“就一人给你们准备一根扁担，去挑方。”

有时候，他是一边扎着草鞋的袋子，跟我们说。也有时候，是一边晒太阳，抽着烟，跟我们说。总之，他总是逮着机会就吓唬我们——要好好念书。

老家在一片高墩上，十几户人家错杂地挤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挤掉一个似的，有韩、张、杨、何几家姓氏，以何姓居多，故名何家舍。西家的厨房、猪舍、鸡窝什么的，就在东家的西房间前，或者紧挨着人家的丁头舍，高高低低地起伏，家家都没有院墙，人家的墙之间，就是天然的巷道。不过，树木却是不少的，一棵老银杏，几近百年了，每年都蓬蓬勃勃地张大着。前几年修房，韩姓的人家砍了那棵高耸的泡桐树，年年这个时节，泡桐树紫色的花朵，如同一片祥云，笼罩在墩子上空，那样热烈。儿时，我家屋东山，有几棵刺槐，祖父叫它们钉子槐，春来叶绿花白，煞是好看，祖父眼中的钉槐，是堪称大用的，比如做扁担。有树为证，这一招，的确是很有效的，我们不敢不把祖父的话放在心上。我和弟弟，都不敢不好好念书了。

祖父是一名老党员，没有什么文化，当了几十年的生产队长，一直吃着不识字的苦。因此，对我们念书，很是上心。他所说的念书，其实是上学的方言。不过，却无声息地养成了我读书的习惯。人无癖好无趣，人到中年，我倒是没染上诸如吃喝嫖赌的陋习，却是对读书，不忘初心。有时候，我常想，如果没有书的日子，是多么地无聊呢！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那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可见书对于人是多么美好。麦家说，读书是回家的路。在阅读中，人一步步走向自我，让生命有了方向。

人生来孤独，不读书的人，他的灵魂是干瘪的，更是无趣的。翻开一本书，就打开一段属于自我的时光，对于人生来说，还有什么比时光更有价值的东西呢！在时光里，树添了年轮，人在老去，从前的光阴渐渐退散，几乎无从察觉。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却早已物是人非，尽管刺槐年年绿，年年高。不过，后来那几棵树，还是被砍了，没有做成扁担，却做了方桌和大凳，很是厚重。在明间四平八稳地摆着，成了一种象征。在乡下的人家，每家都有一张像样的方桌，大多是自家栽种的树打造的，有的是上辈人栽下的，伴随着子孙长大，也伴随着老人的老去。我一直就是在这方桌上，读书、学习，它上面有岁月的包浆。一本本书，在它上面一页页翻过，摞出一个日日新的我来。

我记得一位老师曾告诉我，每个人有两个身高，一个是身体的高度，一个是精神的高度。身体的高度由基因决定，而精神的高度由自己决定。读书，让人增高，让灵魂更有趣，岂不美哉！

祖父是去年过世的，人寿九十二。回家祭祖，走在熟悉的土地上，草木飘香，又想起那刺槐树和刺槐树下，祖父端着大搪瓷缸喝茶的一幕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