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活法

活法

颜巧霞/文

我们住在一个破落小区。小区时不时发生断电断网状况，每每意外来临，老公就逗乐地套用小品台词来描述我们的生活：“通信有时靠吼，治安基本靠狗！”我们一直没有搬离这里，是因我俩觉得住这破落小区也不是无一可取，住这里仿佛儿时村庄，邻里和睦，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真的是鸡犬相闻。鸡是西邻朱大爷家养的，犬是水电工小付家的德国牧羊犬。朱大爷家占据小区的西南角落，他家房的西边没有人家，离西围墙还剩下一片小小的空地，在那块空地上，朱大爷买来一些红砖头、木板儿搭起一个鸡窝、一个鸭圈，一本正经地过起农家乐的生活。

每到盛夏季，朱大爷家的那幢小楼房便倾浸在鸡鸭的粪便气味里。那些鸡粪鸭屎的臭味有时乘着西风，飘进我们的鼻子里。我爱干净的婆婆说：“朱大爷喜欢养鸡鸭，就不该卖掉农村的房子，搬到街上来！”我对婆婆说：“妈，你管人家怎么活呢？人家愿意养鸡鸭，近邻没有意见，我们这些远邻又能遭几回罪？”

由于我们这破落小区没有一家物业公司看上，自然没有保安驻守。有陌生人来小区，小付家的德国牧羊犬定会一阵狂吠。这犬，个头高大，叫声不像一般狗发出“汪、汪、汪”清脆的然而也很小儿科的狗叫声。这犬叫起来是“嗡、嗡、嗡”，像一个壮实成年男人的低吼，有气势、有力量，任哪个毛贼或者大盗也不敢来我们小区行窃。大伙儿都管这只牧羊犬叫“二贝”。

小付是个水电工，大部分男子有的嗜好，抽烟喝酒赌小钱，小付全不爱，他唯一的爱好是养狗，狗就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养的第一只德国牧羊犬叫大贝，大贝没长成就死掉了。他又花钱买了另一只德国牧羊犬，取名为二贝。二贝长得很好，很快就长得跟我一样高了，威风凛凛。

小付在不做工的空闲里，就牵着二贝在小区里溜达，人狗形影不离。小付给我们讲，二贝最近住了医院，花了他四千多。小付要挣回这四千多，需扔锤子砸墙，在灰尘扑面中给墙缝里、地砖下铺好电线水管，扎扎实实给人干上一个月的活。

二贝吃得也好，每顿少不了火腿肠、新鲜猪肉。再看小付自己，上身套一件成年旧款的夹克衫，下面穿条水泥斑点的破牛仔裤。人和狗一走远，邻家主妇就皱了眉头：“人过得将将就就，倒把畜生当个命疙瘩，拼命在一条狗身上费钱？”邻家男主人宽厚地笑说：“有人就好养宠物，他开心就好！”

小区里还有一户人家，女主人叫芝兰。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儿子，十多岁上得了白血病。一家人奔波医院数年，孩子的病却没能治好，孩子也不能再去上学，只在家休养。我们看见的芝兰，烫了卷卷的洋气的发型，穿鲜艳的红呢子，脸上搽了白白的粉，唇上涂了大红的口红，她笑起来，是风摇树动的“哈哈哈”。小区里做妈妈的女人颇有微词，她们搞不懂芝兰怎么能看上去一点不悲伤，怎么还能笑得那么没心没肺？

芝兰的儿子，在家熬了几年后，十九岁那年永远离开了她。好在，她还有一个健康美丽的女儿，我们都以为，芝兰的苦日子到头了。没料着，她爬了一座“山”再来的是更陡的“山”。芝兰的公公患上了食道癌，老公患了早期胃癌。家里竟然又新添了两个病人，就靠健康的芝兰在外面工作，养活他们。芝兰见人依然笑得雨打树叶似的，哗啦啦。后来，突然传出芝兰自己患胰腺癌的消息，人们都以为是谁乱开的玩笑，然而，芝兰一家阴沉的脸，告诉大伙儿这是老天爷的又一次不开眼！

去年冬日的一天，芝兰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是她病故了，熟识的不熟识的人都来送送这个苦命又爱笑的女人。芝兰总是让我想起余华的《活着》，记得那时年纪轻，我读《活着》，始终不相信这人世会有人像作家笔下的主人公——徐福贵过着惨烈的生活，几乎不曾被命运眷顾。直到芝兰成我们记忆里的故人，我才发现能活着是多么可贵，每个人的活法又是多么值得被尊重！

卞渝/诵读嘉宾

卞渝（小鱼），盐都融媒体资深播音员，用声音发现美。

颜巧霞/作者

颜巧霞，80后，建湖人，英语教师，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江苏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北京青年报》《青年文摘》《雨花》《莫愁》等全国各地报刊，发表百余万文字。已出版图书：《在缝隙里明媚生长》《为爱而生，优雅而立》《有一种爱永不迷路》《爱的眼睛和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