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夜收

夜　收

崔成富/文

端午时节，麦浪滚滚，粽叶飘香。

傍晚时分，乘着端午假期，我回到了大半年未进门的老家。

母亲见我回来了，喜出望外。她拉着我的手，先到门口的自家田边转转。眼前夕阳西下，麦子金黄，高低划一，仿佛刚理过发的士兵列队接受检阅一般。母亲不无自豪地夸起了自家麦田长势好，穗子大，管理有方，没一株倒伏，没一根杂草。

夜色渐渐地暗下来了，天空起了阴，没有一颗星星。母亲连忙问，“你认为明天会不会下雨呢？”我打开手机查看天气预报，“啊，今天夜间4点左右下雨。”母亲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这下怎么好呢，天一下雨，小麦粒子就会黑嘴，每斤可能要少卖一二角钱。”距离我家田块约一里路的地方，收割机正在忙碌着。母亲点起一支烟，猛吸两口，突然下令道：“赶快割田埂上的蚕豆秸子，否则收割机来了，影响收割速度。”我连忙跑回家，拿起镰刀就割起来。

母亲舍不得我，硬是抢走镰刀，埋头嚓、嚓、嚓……瞬间割倒一大片。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多，终于把蚕豆收好了。回家每人吃了个我从城里带回来的粽子，喝了一口水，权当今天的晚饭。

收割机的灯光慢慢地向我家的田块靠近了。母亲坐在小板凳上粗粗地喘了口气，“看来，今天夜里收割机是轮不到我家收麦子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连劝带哄让母亲躺下休息。关灯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拉开电灯悄悄地起床。我一惊，连忙坐起来，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多。母亲打开大门，借着夜色，抬头远望忙碌着的收割机。再抬头看看天，仍然没有一颗星星，好像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母亲着急了。她披上外衣径直走到西边邻居家喊醒侄孙媳妇，请她骑电瓶车去请收割机的老板帮帮忙。母亲一支烟没抽完，侄孙媳妇回来了：“机老板说，就要下雨了，晚饭还没吃呢，收工了。”说话间，只见不远处的收割机已经从田间爬上大路，突、突、突，调头往远处开去了……

我在一旁，怎不着急。我说：“我去找机老板求个人情吧。”母亲说你别去了，人家外地人，又不认识你，别讨个没趣，我是老奶奶，还是我去看看。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又是深夜，我硬是拦住她，不让她去追收割机。我劝她说，我家田亩不多，少收就少收点吧，下雨造成的损失我贴给你。

母亲好不无奈，长叹一声。

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暗恨自己虽然在城里工作，却又放不下架子去公关，生怕请不动机老板，左邻右舍瞧不起。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远处有一辆电瓶车朝着我家方向快速地驶来。

尾随其后的是两个亮点，啊，好像是收割机前面的两盏灯！

“快，快，快，收割机来帮你家收麦子啦！”我那年近七十的姨爹爹，骑着他的小电驴横跨在田埂上，兴奋地朝着我们大喊：“我替你们做了个主，多加40元，好说歹说，求人家来了，快去开工吧！”“哎呀，大恩大德，谢天谢地啊。”母亲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了。

收割机老板跳下车，快速地绕麦田四周转了一圈：“一亩八分地，每亩加价40元，同意就开工。”我母亲立马敬上香烟：“好的，好的，多拜托师傅帮忙、帮忙啊。”

机老板说着外乡话，我们谁也不认识。母亲热情地揣了一包香烟给机老板，又每人递上一小盒牛奶，反复拜托师傅收割时精心一点，弄得好一亩田能多收三五斤麦子呢。

借着昏暗的车灯，我看到收割机上有两个人在不停地忙碌着。驾驶室里是位年轻的小伙子，正熟练地操纵着机器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另一位中年妇女则快速地装袋子、接麦粒，拧着七八十斤重的袋子扎好口往空地上放。还有一位年纪稍大的是机老板，站在田埂上吧哒吧哒地抽着烟。

母亲热情地对机老板说：“大半夜了，我回家烧夜餐给你们吃吃吧。”

老板有气无力地应答：“那谢谢了，我们还是中午吃的，到现在还没顾上吃晚饭呢。”

我连忙跑回去，放了半锅水，大把大把地往灶膛里添着干草，火苗呼呼地蹿得老高。

母亲摸着黑到侄孙媳妇家借了两筒挂面，又随手割了一把韭菜，拿出家里仅有的十只鸡蛋全部敲进锅里。

不一会儿，三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韭菜鸡蛋面端上了桌。

母亲大步赶到田头，招呼着三位客人先吃碗面条再忙。收割机应声熄火了。

然而，只来了两个人吃饭，乘着老板吃面条的工夫，我好奇地攀谈起来。老板姓唐，本市永丰人。夫妇二人带着儿子，今年3月起就外出开工了。20多岁的小伙子从天亮忙到深夜没歇。关掉机器的那一霎，小伙子趴在驾驶室的方向盘上睡着了。

几分钟的工夫面条吃完了，夫妻二人连忙叫醒儿子又开始了新一轮忙碌。

我家不到二亩地，前后不到20分钟，便大功告成了。

凌晨四点，稀疏的雨点果真飘下来了。

母亲连忙掏出200元工钱，揣给了机老板。老板娘硬是要找回我们15元。

母亲连忙推让：“你儿子还没吃晚饭，就当奶奶给他买个饼吃吧。”

雨点儿突然大起来了，收割机往大路上赶，急匆匆地没几分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一下子静谧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望着堂屋抢收下来的十几袋小麦，母亲终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刘小锋/诵读嘉宾

刘小锋，盐城市初级中学语文教师。

崔成富/作者

崔成富，出身农村，长在农村，学的工业，先后在工厂、机关工作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