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 阡陌

2020-05-06 19:09 来源:盐阜大众报报业集团全媒体 字号:

听见 | 阡陌


魏安娜/文

到渡口足足有五公里,所以要早早起,天色还未亮,村庄清凉,秋风刮过枝头,月亮还未褪去,露水湿了鞋尖。母亲背着弟弟,牵着我一路小赶着跑,轮船只有一班,我们必须在轮船到达渡口前等候。

候船的人有时会很多,有时只三两个人,挨挨地挤在一起东拉西扯。偶尔也会遇上熟人,隔着老远就喊母亲,母亲露出极好看的笑容回她,等到那个人靠近了就开始低低地攀谈起来。她们边说边笑,弟弟挣脱开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在码头上,母亲就喊过来“别乱跑呀,轮船马上就到啦,囡囡,搀着弟弟呀!”我想那时候我大抵是特别喜欢这样的时刻的,牵着弟弟软乎乎的手,在微湿的晨光里等一艘船,去见想念的人。

我们坐上船的时候,方才会觉得时间的漫长。船舱狭窄,充斥着各种味道,粘稠的汗味,刺鼻的酸臭。弟弟调皮,总想站高些看看船舱外的大河,刚想爬起来母亲就一手把他按了下来,过不了多久,弟弟又会摇摇晃晃地爬上长凳贴着小窗向外看。其实除了船底扑腾的水花,偶尔经过装着泥沙的货船,并没有特别的景致。可是我和弟弟却依旧向往那一扇小小的窗。

天光一点点漏进船舱来,大河莽莽,河两岸有青翠的草木,再远一点有村庄。我们的目光被那束光牵着奔跑,仿若天地越来越宽。多年之后每当记起这一幕,我想这大抵便是童年所谓的“奇幻与梦想”。

所谓“相逢”,后来我想大抵便是自己心里那个特别的、印象深刻的人,茫茫人海擦肩而过,却铭记一生。就像船舱里坐在母亲对面年轻的姑娘,麻花辫子,安静的长,对着我和弟弟温和的笑。弟弟哭闹,她从包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两只糖递过来,母亲推辞,她说没关系正好哄哄孩子,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催促着弟弟谢谢姨。她向我招手,我绞着衣角怯怯地走过去,她笑着说喜欢坐船不?我摇头说不喜欢,船太晃,还看不到外面。可是坐船就可以去爷家,就可以看到爷和婆,还有七坊街。

她拉着我站在她坐的长凳上,然后稍稍地打开一点气窗,她说:你看,只要一扇窗,我们就还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河,也许还有更远的远方。不过,这中间我们要经历忍耐和坚持,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到达心中的彼岸,见到美好的人,动人的事。小小年纪的我懵懂而无辜地眨着眼睛望向她,并不能够理解却出奇清楚地记下了这么句话。记得船靠岸时我竟然趴在她腿上睡着了,后来我们各自分别,母亲牵着我和弟弟走在人群中。我甚至并没有回头去寻找她,没有一丝留恋与不舍。这短暂的相逢,我们的情感仿若也存在那船舱狭窄的一角,相互慰藉。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关于彼岸,关于远方。大抵这跋山涉水,隐忍坚持,不断地把自己抛入人海又从人海中把自己分离出来,便是缘了这“相逢”一说,我们却终究要一直向前走,不回头,心底里又隐隐期待一个圆满。

爷在马路对面的汽车站边上摆台球桌,趁着客人打球的空隙,坐在一边抽上一根烟。烟刚点上,便看到码头上往上走的我们,于是忙起身小跑着迎过来,举得高高地抱起我旋一圈,放下,又抱着弟弟旋一圈,然后接过母亲手中的包袱,牵着我们去汽车站边的馄饨摊上吃馄饨。客人喊着要码球,又忙不迭地跑到台球桌边,隔着摊子大声喊孩子们肯定饿了,让人家煮大份的。

这个时候大抵午后三四点的光景,七坊街上的人群还未散去,有着生动的“人气”,馄饨摊上的大锅一揭开,有一大圈白白的雾气向四周散开。骑车经过的一个青年打着车铃,吹着口哨从街角一遛弯地穿过,刚到站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偶尔有一个停下来问停在边上送客的讨价还价。爷的球盘已经开了第三局,我和弟弟还在吃着喷香的小馄饨,母亲已经在帮着爷看台球摊,而爷开始在隔壁修车摊上和人杀开了棋局。周遭熙熙攘攘,事物杂乱,仿佛一切都失去了章程却又凸显出奇特得井井有条。后来我想这大抵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阡陌人世,万物自然,矛盾而合理。

天色渐渐暗下来,爷收起棋盘,催促着母亲带我们先回家,说婆看见我们肯定高兴得不得了,说晚凉了不能把我们两个小东西冻着,他一个人在守一会,说不定能多守个几块钱,然后捏着我的脸蛋说:“多守几块钱,给我们家囡囡买熏烧吃。”母亲不肯,坚持陪着爷一起等,说我们小孩子顽皮,不怕冷。爷也不坚持便随了母亲。

我和弟弟围着台球桌来来回回地跑闹着,一会工夫便腻下来,扯着爷讲故事,有时候,爷会拉着我们坐在凳子上绘声绘色地讲“八仙过海”,弟弟奶声奶气地拍手叫“好好好,就讲八仙棺材”。故事还未开始讲,就惹得爷和母亲一顿大笑,爷无限温柔地抱起弟弟坐在腿上,刮着他的小鼻子。有时候却不讲故事,只抱着弟弟坐在球桌上,把摆好的球外面的三角框拿掉,任弟弟把台球在球桌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滚进一个球洞里,爷就假装大声拍手鼓掌,弟弟被逗得咯咯笑,身子在球桌中间东倒西歪。

每每这样的时光,仿若就真的是一种守候,有了一种温馨的宁静,即使有那三两个晚来的客人来也不同于白天的喧嚣市侩,安静的白炽灯光落在球桌边,握着球杆的那个人弯下腰,瞄准洞口,半趴在球桌上,有一种专注的认真。光阴仿若纸屑纷纷落下,落在那个人的青春,又落满了一个孩子的童年,有着耀眼人心的光芒。

大抵我们这一生都是要寻着那一点光亮奔跑的,无论是傍晚时分时门户后那一点昏黄的灯光,还是黎明破晓前那一缕微微渗透的天光,都让我们生出无穷关于“追逐”的脚步。

就像天色完全黑下来后爷收拾好球盘,盖好油布,用一把大锁把桌腿锁在路边的柱子上,牵着手带我们回家,远远地便看见屋里亮着的光,想象着婆坐在灯光下带着老花镜给我们纳布鞋底,桌上的饭菜还有着微热,丝丝缕缕的饭香,于是我们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快起来,急促地往回赶,仿若奔着一个归属,那里一直有等着我们的人,那里一直有我们期待的事物美好的打开。

就像我们在黎明时分出发,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在晨光里奔跑去码头,迫不及待地去见远方的人和事,前面是一望无垠的天地,仿若一张开臂膀,就和世界扑了个满怀。从某一个幼小的清晨起奔赴前程,一路乘风破浪,而在我们的身后,却又始终有一隅避风港湾,夜夜亮起点点星光,等待我们满身风雨的归来。

孙晓燕/诵读嘉宾

孙晓燕,江苏省盐城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盐城市朗诵协会常务理事。

魏安娜/作者

魏安娜,笔名:素手描红,85后,文学爱好者,喜欢写小字。

编辑:胡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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