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自得其乐我爷爷

自得其乐我爷爷

刘永平/文

记忆中，我的爷爷是一个自得其乐的老头。他高高瘦瘦、笑眯眯的，挺有爱好，喜欢喝酒，喝点小酒；喜欢抽烟，从旱烟到卷烟；喜欢看书，从《封神榜》到《暴风骤雨》；更喜欢听唱机，从听说书到听样板戏。爷爷虽读过几年私塾，却是挑着货郎担从旧社会过来的。他靠货郎担走村串户不仅糊了口，还娶上了我能干漂亮的奶奶。

1960年代中期，他带着全家从洪泽湖畔奔向灌河畔，投靠在黄海农场当分场场长的妻弟，从此便由卖货郎变成农业工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在养猪场的新工作，就是早晨背上麻袋到场部的加工厂排队等猪饲料。排上队，饲料装袋，他的工作就结束。有专门的人用马车把饲料拖回猪场，也有专门的人喂猪。

爷爷不总是猪倌，中间有两年看过瓜地。每到中午，奶奶会让我们去喊他回来吃饭。起初姊妹几个争着去，想多吃块甜甜的西瓜，只可惜这样的如意算盘常常落空。爷爷虽是个旧社会过来的卖货郎，但思想觉悟堪比共产党员。他总能早早发现我们，不等我们走进瓜地，不等我们开口喊他，准会大声说，“你们先回去吃，我马上到”，生怕我们占公家的便宜。后来，我们再也不争着去喊他，而是需要轮流了。

爷爷喜欢喝点小酒。每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雷打不动。两钱的杯子，四五杯就够，绝不贪杯。下酒菜也简单：冬春是一碟花生米、一碟小鱼干，夏秋则是两碟凉拌蔬菜，一碟黄瓜、一碟西红柿，随菜就酒，菜地里长什么，就用什么下酒。家里花生米和小鱼干长年不断。他并非如常言所说“一人不喝酒”，而是自斟自饮，惬意快活。

爷爷还喜欢抽烟。记忆中，起初好几年他抽的是旱烟，烟杆、烟荷包随身带，就别在腰里。后来，他慢慢抽上了卷烟，起初是“大生产”“丰收”，晚年抽上了“大运河”“红梅”之类的。他每天一包，不少，但也不滥。这些烟我替他到供销社买过，当然少不了一两分钱的跑腿费。至今我还能依稀记得几种烟壳子的模样。

爷爷喜欢看书。每逢响水县南河、陈港两地集市，天还没亮，他就起床，去集市书摊上淘书、买唱片，有时也卖点菜地里长的青货。回来时，必定顺带买些日用品，当然也包括下酒菜如小鱼干等。日积月累，爷爷屋里就有了许多的书：《岳飞传》《杨门女将》《封神榜》《暴风骤雨》《李自成》《红岩》《西游记》……书很杂，有古典小说也有时尚精品，有严肃题材也有浪漫神话。他常常沉溺其中，连奶奶喊他抱柴草烧锅灶也听不见，为此没少你一言我一语的一番斗嘴。当年年少的我听似恶毒，如今人到中年才体会到这对骂中还有深爱。

当然，这些书也成了我丰厚的食粮，助我打下最初的文学基础。至今，我对看《小将岳云》时的如饥似渴仍记忆犹新。祖孙俩一起，常常谈论书中的人物，有时不免废寝忘食。课外阅读给我助益良多，从小学到高中，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爷爷还喜欢听留声机。那是家里唯一的电器。他买的唱片不是说书就是样板戏，《三国演义》《包公案》《白毛女》《智取威虎山》等等，边听边哼，摇头晃脑，好不开心。他活学活用，常拿剧中英雄人物的故事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好人。

长大了，我们一个个上学，他便在墙上写下“忍事饶人不为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举头三尺有神明”等名言警句。他用他的“三观”影响我们，教我们知敬畏，因为“人在做，天在看”。年幼时只是懵懂，长大成人，社会摸爬，其真正含义我才逐渐心领。

爷爷生活悠然，却保持厚重的家乡观念。每逢过年，他总要回泗洪老家走走看看，住上几天。12岁那年，爷爷带我回他老家过年。我们看大刘庄，走小刘庄，又去妈妈、奶奶的娘家陈吴庄。他念叨着，要我记住根在哪里，不能忘本。

1987年，我到盐城上学，突然降温，没有御寒的衣服。75岁的爷爷心急如焚，第二天便风尘仆仆坐了4个多小时的车赶到我学校，硬是爬上6楼，把200块钱交到我手中让我自己买衣服。那时，盐城开陈港的车一天就两班。他一口饭没吃，又急急忙忙去赶下午那趟回程车，到家时天早黑了。至今我都不知道，下车后的那十里地他是怎么摸回家的。

我工作结婚后，平时回家不多，思忖着等自己有能力了再好好孝敬爷爷，1996年的一天却突然传来他病危的消息。那天中午，奶奶烧饭，爷爷架个老花镜躺在凉床上看书。等饭烧好，奶奶喊他吃饭，他答应得好好的却再无响动。奶奶很纳闷，进屋一看，才发现他躺在地上已经不能言语。估计是起身时跌落床下，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当年5月4日，爷爷走了，这一年他85岁。从此，他长眠农场的土地。

张黎/诵读嘉宾

张黎，来自盐城市图书馆社会工作部，负责图书馆阅读活动的策划、预告、开展、报道等工作；组织策划志愿者活动及志愿者日常管理；参与录制、主持市图书馆宣传片及后期旁白等工作。

刘永平/作者

刘永平，盐城市作协会员，盐城市语文学科带头人，盐城市政府社科一等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