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九龙口,最后的芦荡

2019-11-13 17:15 来源:盐阜大众报 字号:


最后的芦荡

彭淑玲/文


(一)

  九龙口并不是一开始就有九条河口的。据专家考证,几万年前的九龙口是一片草原,海侵时被黄海吞没形成海湾,后大海东移,海湾在长江与黄河的冲刷下围成一个湖,半是海水,半是湖水,称为潟湖,潟湖的存在状态大约是一两千年左右。潟,是盐碱地的意思,现在九龙口的资料里还会提到古潟湖这个词。后来海水继续淡化,大约在四千年前,形成淡水沼泽,就是我们知道的射阳湖。九龙口大约形成于射阳湖的第三个阶段,黄河夺淮后带来大量泥沙,经过一次次冲刷,形成九条河和两个一大一小的滩涂岛,呈九龙戏珠状。九龙口经历了海湾、潟湖、淡水湖的演变,这样的形成会让人想到沧海桑田这个成语。

  九龙口的九条河分别为蚬河、林上河、钱沟河、安丰河、新舍河、涧河、莫河、溪河、城河。蚬河因早年蚬子多得名,其余皆因源头或流向得名,比如城河因流向收成村而得名,安丰河流向安丰镇而得名。其中的林上河、钱沟河、安丰河、新舍河、涧河、莫河、溪河为进水河,林上河、钱沟河、安丰河、新舍河从宝应方向进水,涧河、莫河、溪河从流均一带进水,下游的蚬河、城河为出水河,经射阳河及黄沙港入黄海。

(二)

  县境西南以前有大片的荡。荡是浅水湖的意思,是里下河地区特有的地貌,汪曾祺先生笔下的大淖也是接近荡的。在荡边生活的人叫荡里人,与平原上种地的农民有些不同,他们也有少许的土地可以耕种,更多的是在水里讨生活,他们会捕鱼、割柴草、编芦席、采菱藕,人人都是撑船的好手,船就是他们的双脚。比起平原上的人,荡里人的生活更艰辛,艰辛的生活也养成了他们强悍血气的性格。

  1836年11月18日,任两江总督的林则徐经过离这不远的涧河口,来盐城巡查皮岔河是否需要疏浚,他在日记里中提到了180年前的这片芦荡:由刘金沟(应为流均沟)行,三十里至涧河口出荡。荡湖虽比内港宽阔数倍,然水尚浅,中间所生芦苇多露于水面,两岸尽是芦田,现已收割净。去船少而来船多,而苇材之船居其八九。荡以南达于高、宝、兴、泰,北达阜宁。荡旁多蟹簖鱼笱,如吾乡浦城以下溪河样式。那时的荡很大,正如《九龙口》歌词所写,你有万亩青纱帐,天鹅野鸭尽情游。林则徐经过这里时是晚秋,芦苇已割净,日记中提到苇材之船居其八九,可见早年芦苇是被大量使用的,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前,苇草收入仍是荡区人重要的收入来源。

  现在芦荡多半被开发了,九龙口作为最后的芦荡慢慢显现出来。九龙口并不是一开始就叫九龙口的。真正开始叫九龙口并被人关注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左右。1985年成立九龙口自然保护区,九龙口三个字正式成为地理名词。在这之前,九龙口与周边的芦荡合在一起,是原马家荡的一部分,因在盐城西,当地人多叫西荡。旧时的芦荡很荒凉,多见芦花少见人,因为芦荡天然的隐蔽性,会有土匪出没,战争年代,也有人家到芦荡里躲日寇。

  乡人李有干先生在盐都网《文化在线》访谈栏目里说过:上海少儿出版社的一个编辑,到我们盐城来,希望能到湖荡地区看看芦苇,当时我想到建湖老家有个西荡,那边全是芦苇,其实那个西荡我也没有去过。荡中间有个瞭望塔,很高,登上瞭望台,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是芦苇,总有几千亩,风一吹掀起绿色的波涛,漂亮极了。李先生是冈西人,他有着深深的芦荡情结,75岁时写出弥漫着芦荡绿意与水气的小说《大芦荡》,记述着芦荡人的苦难生活,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江苏紫金山文学奖等。


(三)

  以前去九龙口,是从沙家庄小街坐船进去的,对面就是九条河汇合的大滩涂岛龙珠岛。沙家庄是个古老的庄子,早年的沙家庄人是在九龙口的荡里讨生活的。九龙口北岸有九龙禅寺,原为古龙王庙。1990年版《蒋营乡志》记载:九龙口位于沙家庄西侧,九条河口汇集于沙家庄,传说九条河系九龙,沙家庄居民为阻挡冲气,在九条河的汇集处,建造龙王庙以压之。寺前有一株上了年岁的皂角树,结着又长又大的皂角,皂角摘下来可以洗头发,洗衣服。道光年间的淮安名士潘德舆在沙家庄的马家教过三年的家馆,写过一首《沙家庄夜泊》:

  昔时埽榻山房月,还在湖桥野寺烟。

  料得苍苔封旧宅,更无酒伴问孤船。

  蹉跎客鬓寻常事,孤负渔竿二十年。

  犹记寻诗斜日路,人家尽处水如天。

  诗中提到的埽榻山房就是马家家馆的名字。犹记寻诗斜日路,人家尽处水如天。这估计是潘先生在沙家庄时,对着九龙口的方向看天边的落日时产生的诗心吧。《盐城县志》在写潘德舆教家馆一事时,说沙家庄风烟泱漭,助人旷怀。这风烟泱漭该是有九龙口的一份湖光水色的。

  龙珠岛又叫沉浮岛,说是发再大的水也不会沉没,实际上水特别大时也会沉没,沉浮二字是人们的良好愿望。站在九九归一的龙珠岛上,远远看去,天高地阔,芦苇是绿的,水也映绿了,有芳草碧连天之感。岛上有柳树、五谷树、七叶树、紫藤长廊。淮剧名家何叫天先生的部分骨灰埋在岛边的一株柳树下,何叫天是沿河人,艺名十岁红,他独创的连环句成为淮剧的基本调之一,他大半生是在上海生活的,最后惦念的还是故乡的水土。

  水和芦苇构成了九龙口的天地之美。上善若水,水有一种美德,能给人以生命的滋润与生长,因芦苇自带的净化水质功能,湿地中的水更是美德中的美德。水给芦苇以生命,芦苇净化水质,植物与自然的相互成全,足见自然造物的智慧。掬一捧水在手,内心会有异样的柔软,喝下去,心也变得洁美。一片片丛生的芦苇像飘浮在水面上的绿岛,把辽阔的水域切成一个个更小的荡。芦苇繁密的时节,船划进一个荡,出来,又划进一个荡,九曲回肠般的,如同迷宫,船行引起波浪,成片的芦苇随着上下浮动,有野鸭和家鸭在里面游来游去,自在怡然,这样生态下的咸鸭蛋堪比汪曾祺笔下的高邮咸鸭蛋。

  早年的电视剧《喊魂》有一部分镜头是在这里拍的,讲的是抗战时期老百姓保护北秦庄惨案中受伤鲁艺女学生的故事,孙海英在里面演男一号六子。电视剧《大清盐商》有一些镜头也取自这里。上海人淮的淮剧《家有长子》是以九龙口为背景的,说的是九龙口村发生的一个父债子还的故事,诚信的精神信仰在父子间得到了传承和延续。上海人淮将故事设定在九龙口,因为淮剧是以建湖方言为基础的,九龙口是建湖的名片。

(四)

  一行白鹭上青天,诗里的白鹭在水面上自在地飞翔,九龙口的水面仿佛也成了一首诗。这些可爱的水鸟,闻着潮湿的气息,感受着地球的善意。芦雁、天鹅、白沙雕、鸟中熊猫之称的震旦鸦雀,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禽类、鱼儿,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息,护佑着这片土地的圣洁与安宁。清脆的鸟声在寂静的风中回荡,或远或近的,让人无法捉摸,煞是好听。这是我们的世界,更是它们的世界。听说偶尔会有人打鸟,很想送给他们一句白居易先生的诗,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九龙口四季皆美。春天,芦苇新芽初发,空气中有清甜潮湿的气息,坐船行走在水上,感觉天地多情而丰美。夏天,芦苇碧绿如玉,郁郁莽莽,是大芦荡的气质,有人说它是水中森林。秋天,芦苇开花了,开着绒球一样蓬松的灰色花朵,行走其间,会让人想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诗经时代,会让人想唱雪飞老师的苏北民歌《拔根芦柴花》。芦苇,我们的方言是叫做芦柴的,也有人把芦花摘下来做瓶插的。冬天,水冷草枯,静默如禅,尤其是落雪后,人鸟声俱绝,白茫茫的湖荡像古代人笔下的水墨画,空灵幽远。九龙口四时皆美。清晨,烟波浩渺,宛若新生。黄昏,渔舟唱晚,倦鸟归巢,万物如同镀了一层佛光。阳光下,波光粼粼,水面上像是泛起了碎金子。月光里,河水悠悠,清亮闪耀,让人顿生怀古之心。


●纪云梅/诵读嘉宾

  纪云梅,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你的影子剪不断》。作品曾获首届吴承恩文学艺术奖二等奖。

彭淑玲/作者

  彭淑玲,现供职于政协建湖县委员会。

编辑:于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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