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纸上光焰

2019-05-23 19:47 来源:盐阜大众报 字号:


周末帮儿子整理书柜,竟然从一堆凌乱的资料中找出一本《小窗幽记》,繁体竖排版,是我收藏了二十多年的老书。不由惊喜,因这本昔年藏书,也因儿子与我志趣相投。

于是给自己泡了杯铁观音,坐下来从头翻阅。读至一半时已是眼睛发烫、手倦抛书,然而那些陈旧泛黄的书页间,泛潮发霉的气息也难挡的阵阵书香气和那些年月里读书的欢乐,却如同一滴浓墨散在了清水里,慢慢渗透开来。

我上小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候常常是学费都没钱交,课本能领全就不错了,课外读物于我们,简直是奢望。哪个同学要带本《少年文艺》来,全班二三十个同学会在他桌子旁排上长长的队伍,等着借书。印象最深的是一张《乡土》报,辗转到我手上时好多字已模糊。即便如此,我还是视若珍宝,带回家就着煤油灯一晚上便读完——第二天已有别的同学预订了。顶记得正面右下角一篇连载,是曹禺的《雷雨》,结束处只见括弧里两个方方正正的楷体字“待续”。于是便有了遗憾,还有无休止的渴望和想象。心心念念着,不知道作家会给那群在幽暗诡异的深宅大院子里住着的每个人什么样的结局……

若干年后,有了自己的收入,有了自己的书橱,和一摞摞厚薄高低装帧不一的书,却从未想过买一本《雷雨》把它读完。年岁越久,越是情怯,就如同这浮生里许多事。或许留点遗憾,也是留点期盼给自己吧。

关于读书,除了遗憾,也不是没有惊喜的。有次父亲在一家快要倒掉的茅草房子里,捡到一套木刻版《四书白话句解》,一一检点,《孔子》《孟子》《中庸》《大学》俱全。虽是经了年月,好多棉线已经断开,顺序也凌乱不堪,然而我已经足够欢喜,逐一整理,再拿针线重新装订好。每本书的封面上,都有签名,巧了,主人与我同姓,名叫“陈良佐”,一笔苍劲有力的小楷,端正分明。每每翻阅,都会平添几分对这位老先生的敬重与感激。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书,而且是一整套,多么奢侈的拥有。自此后,那一张张泛黄的书页,那一行行齿颊留香的文言,譬如明灯,多少个来日里照亮我从仓皇无依直走到从容通达。

人生忧患识字始。那时候即便课外书再少,也是要读书的——为了前途。从跨进中学校门那一天起,与学校考试无关的书本一律束之高阁。于是那一张张曾经天真明媚的小脸,过早蒙上一层忧虑,一纸定终身,命运给予的喜或忧,任是谁,都不能拒绝。

然而识了字,读书的欲望便会无休无止,在父母的看管下,还是偷偷借了课外书钻被窝里打个手电筒看。真是奇怪,那样恶劣的读书条件,居然没有让我患上近视,然而书本里那些故事与道理,却是由此影响了我一生。

大江东去、晓风残月,或壮怀激越或柔情似水。前人言语,从沉沉青简上深刻刀痕到如今方寸之间的白纸黑字,背负着力透纸背的沧桑一路沉淀下来,不由人不惊艳,万年光焰在一代又一代的阅读者心底定格成永恒。

《雷雨》到底是买了,结局也看完了,后悔与否却已由不得自己。细想来读书也似为人,入世方能出世。读史耐得讹字,看花耐得恶酒,赏得美也容得丑,如此方可算不负了手中书本。古人云:善读书,享世间清福。想来也正是这个理。浮生最难得事,读万卷书,又涵养如不识字人,留一派天真。于是时时自省,穷理正身,修己治人,读书不可不用心。

都市流年里行走,盛世繁华、霓虹明灭间,终是留恋那些陈旧书页中的气息,轻轻翻开,有点潮湿有点霉味,挟一股旧年气息,穿越十数年光阴,穿越大都市小书城里那些逼仄的阅读空间,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些早已经淡淡发黄的纸张,横平竖直的铅字里,依然能听见古今学者心有灵犀的一脉叹息。(陈爱华)

编辑:小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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