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韭菜花

家门口的韭菜开花了，得空，我就坐在廊檐下，看着韭菜花发呆。

韭菜花好看吗？也未必。

我眼睛看着韭菜花，心却飞得远远的。飞到花刚打苞，骨正亭亭时。那时，我常着一袭白色连衣裙，滚嵌着淡紫花边，蝴蝶般飞到韭菜地。

韭菜花，素白，星星点点的，低调，也没香味。鲜见蜜蜂或蝴蝶停落于花絮之上。我是唯一的一只蝴蝶，游弋在素净的韭菜花丛中。也许有一双专注的眼眸，曾经瞥见蜂蝶停驻于韭菜花上翩翩风姿，我想，那一定是偶然的歇脚或者错落。

韭菜畦里的杂草，跟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唯有韭菜花，只在那一段时间，倏忽隐现，唯盼来年。来年，我又高了些，心里的期许也更朦胧些。隐隐隐约约中，总以为后期跟今年不一样，会有韭菜花般素白的情缘，脉脉留驻于人生的路口，等着我，不张扬、不刺眼、不激荡，就那样默默地温暖着我。

彼时，人的心思单纯，单纯到想和吃都是简单的。韭菜开花了，韭菜薹极好吃，炒百叶、香干什么的，都是绝佳的配菜，但是我们不知道吃。每每在割韭菜时，嫌韭菜台薹碍事而弃若敝屣。

终于有一天，我的素白之花出现了，带着我飞向另一处，开始了新生活。新生活像韭菜一样，绵长繁琐。门口的邻居是盘蔬菜的高手，一年四季时鲜蔬菜不断。每天看着她拖着两篮子的蔬菜去市场时，我就把目光停留在她家的韭菜田里，那韭菜真是她家的聚宝盆呀。

有一天，邻居献礼般送了我一把韭菜薹，菜薹上的韭菜花含苞不露，蕊心严实。“这韭菜薹才上来的，你炒百叶什么的，爽口透鲜。” 我接过那把韭菜薹，有点迷茫地看着邻居。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常自作主张地去邻居家的韭菜地里掐一把韭菜薹回来换着花样炒食。我高高飞扬的青春之梦，被生存拉回了实地，我也去菜场卖蔬菜了。凌晨两点，我强睁开双眼，穿衣起床，从家里推出那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拖起昨晚备下的蔬菜，在黑暗中摸索。如果遇到雨天，那路泥泞不堪，我只能埋着头一步一滑地推着车向前挪移。

二十余岁的我，正是韭菜含苞的年纪。我的汗和泪里呛人的韭菜味，辛辣刺鼻。这些年，我记忆发生了些问题，那段经历我选择了忘记。只是，那天，我无意之间看到了那位抢我菜篮抢我秤的人，过往便像江河崩堤汹涌而来，泪糊了眼睛，再也看不清碌碌红尘中曾经温善柔润的世道人性。

韭菜花又开了，我神游在今昔，只是选择了忘记菜场卖菜的那段不堪岁月。

我的性格注定我只能像韭菜花那样跌落在尘埃，不争，不躁，只在苒苒流光里静静低眉。（陈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