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玄武湖

以前的文字里经常提到玄武湖，这次专门来写，情形已经大不一样。学生时代写玄武湖，总是过客看风景，感情再深也是旁观者；家住南京后，再写玄武湖，那就是“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了。

在南京，玄武湖非常特殊。你去买鸭子，店家还会问你要烤鸭还是盐水鸭，但若是说走湖，那就只能是玄武湖了。从去年秋天开始，早上送完小孩都要去玄武湖走上一个小时左右，到现在整整一年了。走湖当然要进园，但若论观湖，我认为最佳位置却在九华山。六和亭边上有处观景台，从地藏殿往上看，这处观景台形似乌龟，因此我叫它小鼋头渚。站在小鼋头渚上，一湖五洲都在眼底，回想这一年，感觉像是用手摇胶片机放电影，把玄武湖的四季景象一幅幅一帧帧都摇了出来。

既然是闲话，说的都是日常人生、家常人情。有些人似乎就住在玄武湖里，因为你上午去能见到，下午去还在那，其是放风筝的那几位老人。在解放门和玄武门之间，集中着好几位放大风筝的，左手拉着线，右手握着线桶，手腕一抖就是一圈线放了出去，动作熟练，风筝高飞。大爷们告诉我，之所以在城墙边上放风筝，一个原因是风筝一旦高过城墙，此后飞天之路便无障碍。在这里，大名鼎鼎的明城墙只是放风筝的标尺。大材小用向来是南京的特色，如此才有南京的平易近人。有飞得远的大风筝，也有近身的小风筝。从玄武门一进来，路两边的几位放的都是小巧精致的麻雀风筝，这种风筝飞得很矮很近，感觉随时会落在大爷的肩头，活像是自己养的小鸟。另外，风筝里也藏着物候。早上若是看到老人们面对着太阳放大风筝，那就是东风转西风，冬天要来了。

湖里湖外还有很多支队伍，而且每个团队都有自己的台柱子。

古阅武台的两个领舞大姐，衣着发型身高相似，形态神态潇洒。她俩始终站在队伍前排最中间的位置，气场声势很足，不远处赛艇队训练的鼓声都成了伴舞节奏。两位大姐的边上是一位身段柔软的大叔，动作和表情都很出众，一副男主人公的派头。阅武台现在天天跳舞，看来武不长久，舞才是。

九华山门球队里有个大叔，爱穿时下流行的修身衣和束腿裤，身姿挺拔，球技高明。大部分时间站在场边运筹帷幄，一旦下场往往一击命中。真希望老了以后我也能像他这样。门球场往西走两百米，是个太极拳队伍，队里唯一的老先生明显是师傅，十几个阿姨都是他的徒弟。老先生在队伍里的站位反而是最后一排，脸上的神情总是慈祥温和，深得虽居高位而谦卑处下的道家真义。台柱子太重要了，要是哪天没来，整个队伍立时都没了生气，连动作都散了。

有团队就有单独行动的。武庙闸门口有位阿姨，总是早早来喂猫，而且食物不是商店里买来，似乎是亲手做的。喂完了大大小小的七八只猫，阿姨才坐下来自己吃早饭，几只猫咪就趴在阿姨的脚下，陪她吃完。只是最近武庙闸搞整修，阿姨和猫咪都没了身影。还有位正在减重的大叔，一年四季都穿着肥大的裤衩在湖边快走，步子迈得跟脸上的汗珠一样大。最近大叔已经改快走为小跑了，减重的效果很明显。我和大叔相向而行，不管我什么时候进园，我们总是在固定的地方相遇，很是奇妙，就像是多年前一到周末就下雨的南京。

在我的心里，九华山、明城墙、鸡鸣寺也是玄武湖的一部分。有水就有山，有山还有城，有城还要有寺，习惯把美好叠加在一起，也是南京的一个特色。受到这个特色照顾的还有鸡鸣寺路上的樱花，那里的樱花之所以好看，离不开城墙、药师塔、国民政府考试院这些老建筑的衬托。樱花本身其实有些寡淡，需要厚重感强的东西作为大背景。我平时习惯从解放门南侧游园走进九华山，樱花期只能从太平门进山。我喜欢九华山的静，人很少，植物多，四季桂常开常香；也喜欢地藏殿里的念佛团，大多是老人，脸上带笑，轻言轻语，见人合十弯腰。静和善现在是个稀罕物，在九华山里这两样都有。因为人少，从太平门进山到地藏殿这段几百米的路，我常选择顺着城墙倒着走，刚开始是为了缓解腰疼，后来发现倒走不光是身体上，更是心理上的。快到四十岁了，所有的路都是归途，都是朝以往的反方向走，心态也应该像这样倒着走，最好能走成少年、走成孩童。

玄武湖足够大，如果不打算走大圈，有多条线路可以选择，无论怎么选都能让你满意。我走得最多的是常规线路，从解放门入园，经菱洲、环洲、樱洲，过玄武门，再顺着西南湖边走回解放门。这条线路的好处是可以一直贴着湖边和城墙走。有时也会从环洲折往梁洲，到黄册库看看。因为没有出入口，梁洲空敞些，打羽毛球替代了广场舞成为主流活动。翠洲去得最少，基本都是跑步时路过。不管是哪条线路，打开手机里的APP，一路识花辨草也是一大乐趣。

玄武湖里有很多我的独家记忆。1999年刚到南京上学，父母送我，顺便在南京玩了两天。上午报完到后，一起去玄武湖。那时玄武湖公园的门票价格是50元，再加上天太热湖太大，父母在玄武门外等我，我一个人在湖边走了两个小时，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鸡鸣寺和明城墙。念书期间，到玄武湖的次数很多，有朋友一起的，也有独自一人去的，特别喜欢在城墙下闲逛。我分明记得当时在诺那塔西边的草地上踢过球，可是现在站到藏春亭边上又很怀疑。快20年了，玄武湖也变了不少，虽然都是些新建筑。

芙蓉舫也是新建的。这几天一直有雾，坐在芙蓉舫上回望刚刚走过的姐妹桥，有点模糊但很美丽，如果我们的人生也像这样，那该是个好结果吧。 （朱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