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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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那时人们理发都叫剃头或剪头，称呼有这份手艺的人叫剃头匠，师傅姓沈，六十来岁，精神矍铄，嗓门很大。四间草房连体，呈“L”形，折角的一间面向东朝着大路，进门右侧是三间坯灶，顶头摆一张全家八口人吃饭的四方桌；左侧并排放着两张硬木转椅，倚墙托架起一块窄窄的条案，两头各置一只带锁的木盒，盖板上有一道切口，钥匙只有一把，常年挂在老师傅腰带上，外人从没见他开过锁。案板中间空处依次摆放着推子、刮刀、齿剪、毛刷等工具，还有细长的竹筒，表面光滑油腻，呈暗红色，看上去就知道很有年份，盛着掏耳朵的一应杂件。镜子两侧，是一副装裱精美的立轴，上联：功夫头上起；下联：消息耳中来。据主人说，这副对联是他一位长辈的老私塾先生的手迹，笔力遒劲，俊逸洒脱，且韵味悠长，不失为沈家的镇店之宝。

村子方圆十几里，剃头刮须仅一家。一年四季，理发店里总是人来人往。日子久了，这里便成为村里男女老少的聚集地，尽管早晚不一，人数不一，话题不一，每个人都是为理发而来。同村的邻居，大多熟悉。这样，坐等理发的人就自然而然唠起家常。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内容很杂，从无主题。

日子周而复始，平淡无奇，顾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老师傅耳闻目睹的故事很多。久而久之，渐渐形成了他正邪分明、敢于评判是非曲直的性格，因而颇受人们的尊敬。但凡有婆媳翁婿、妯娌邻居之间产生矛盾纠纷，经他协调，大多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理发店也有闭门的时候。这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老师傅“出刀包”。村里有人患病长期卧床，老师傅总忘不了定期带上工具，登门为其理发，按常理应该双倍收费，但他从不肯多要那一倍。另外就是每逢村里有老人去世，老师傅闻讯后二话不说，夹包前往，逐一为子孙、亲戚理发，俗称“剪七头”。

沈老师傅除了有很好的理发手艺，还有一套推拿掐筋的绝活。有人不经意落枕扭筋，就会想到找老师傅，经过他精准拨捻拉捶，捏掐推搡，伤势病情大多好转。干完这套动作，他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一直认为带有几分侥幸和运气，坚决不收分文。来人拗不过，就再理个发或再掏次耳，所给的工钱他照收不误。

沈老师傅有六个儿子。他们兄弟依次跟父亲学会了理发手艺，可倔老头硬是用他一分一角积攒起来的钱，分别给六个儿子成了家，后又像赶鸟出巢一样，让他们各奔东西，自谋出路，只留老五在身边照料店面。

如今，老五继承父业，依然经营理发店。不同的是店名改了，叫发艺美容工作室；条件好了，茅草土坯换成了瓦房，厅堂装上了空调，宽敞明亮；项目多了，染烫焗削，盘扎拢卷，护肤美容；设备新了，电视电脑齐全，大部分工艺流程自动化、智能化……

沧桑变迁半世纪。昔日的村口理发店已在历史的烟尘里湮没了，但老店的气息于我记忆深处，难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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