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萝卜缨
●汪树明/文
●凌敏/诵读
立冬后,腌咸菜的人家突然多了起来。
随便到庄上、小区走走,触目可见,腌萝卜干,腌冬菜,
腌雪里蕻……
腌的最多的是萝卜干。
从菜园里起了萝卜,削去翠绿的萝卜缨,去掉白胡须的萝卜根,洗净,切成条,放到外面晒至绵软,再置入盆中或缸中,一层一层撒上盐,第二天捞出,放在柴帘上、席子上晾晒,散发其热和水分,晚上收回,再放到原先腌制的盐卤里,揉搓一番,翻倒均匀。第二天,再捞出去晒。如此反复,晒到肉红色,即可装坛封存。吃时,开封取出,脆嫩爽口,咸中带甜,佐以热腾腾的稀粥,吃起来既下饭又过瘾。
小时候,每逢腌萝卜干时,起萝卜、削缨子、切根须、早晒、晚收,都是我们的活。洗好的萝卜,放外面,外皮晾干后,母亲会将它们切成条。只见,一筐挤挤挨挨、红彤彤的小萝卜,在母亲的刀下翻了几个滚,就变成了一堆白花花镶着红皮的象牙条。
那段时间,家家草屋门前的场地上,都会有一两个大板凳、柴帘子搭起的晒台,经过几日的腌、晒、揉,闪着晶莹、白玉似的萝卜条变成了肉红色,身子逐渐瘦小。
萝卜干易收藏,也最大众化,吃法有多种。小时候,我们吃饭都不安分,喜欢“卖”饭碗,端着饭碗串门。吃饭时,伸手从坛中抓出两根萝卜干,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抓着筷子和萝卜干,咬一口萝卜干,喝几口粥,一根萝卜干下肚,一碗粥也就下肚了。大人就不同了,他们是把萝卜干切成小丁,放入碟子,端上桌。喜欢吃辣的,拌上红红的大椒糊;讲究些的,有条件的,切上两叶青蒜,拌上酱油,再滴上两三滴香油;最奢侈的是炒着吃,将葱花、生姜趁油热放入,哗啦倒入切碎的萝卜干,爆炒几下,光是那个味儿,就使人胃口大开。可这样奢侈的吃法极少,只有到我读高中最后一学期,母亲才大方地为我开小灶。每周回去拿粮拿菜,临走前,母亲就会为我炒上一些,用麦乳精空瓶装上,让我带到学校。我一开罐,一旁的同学就会闻味而来,凑近罐子,拈去一两筷。当然,与我要好的同学,我会主动与他们分享。
萝卜缨是腌萝卜干的下脚料,不要小看这下脚料,这可是个蒸咸菜的好东西。削萝卜缨时,得带上铜角大的萝卜肉一起削下,一来缨子不会散掉,二来那萝卜肉蒸出来别有风味。削下的萝卜缨,洗净,晒干,等到春天,放大锅蒸熟后,就如鲁迅在《风波》里写的,“蒸得乌黑的干菜很诱人”。
小时候,我家每年蒸萝卜缨前,父亲会去县城油坊上买来两三根油辫。那油辫是茅草编成的,不知在油坊待了多少年,浸透了油,黑而透亮。在那少油的年代,一锅蒸咸菜能有一根油辫放里面,等于倒上了二两油,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放了油辫蒸出的萝卜缨乌黑发亮。吃时,切碎,放上几瓣拍碎的大蒜,一拌,吃到嘴里,油滑劲拽,特别下饭。
最近,读到汪曾祺先生的《咸菜和文化》,说他吃过苏州的“春不老”,就是用带缨子的小萝卜加糖、盐、香料稍加腌制而成,腌成后寸把长的小缨子还是碧绿的,极嫩,微甜。我才知腌出的萝卜缨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遂想去菜场买来试着做一下,可惜,找了几个菜场没见着带缨子的小萝卜。问卖萝卜的,说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萝卜缨子没人买来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