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捣衣声
● 刘峰/文
● 凌敏/诵读
村西有一片芦苇荡,清凌凌的水,映着蓝莹莹的天、白柔柔的云,宛如一幅静美的水彩画。外婆很喜欢去荡子里捣衣,“嘭,嘭,嘭”,好听的声音,宛如一只只水鸟,在水面漂来荡去,飞回村子,宛如鼓点,恰似缶音,古朴而安详。
捣衣,是将洗过头次的衣服放在石板上,用捣衣棒捶击,去浑水,再清洗,使其洁净。外婆的那一根捣衣棒,为枣木所制,一尺有余,于长年的起起落落间,变得红褐透明,表面裹了一层透明的包浆,看上去,宛如一条沉敛修长的美玉。
村子的水,不但养人,而且养石。荡子边的七块捣衣石,常年浸在水里,光洁、细腻、秀润,让看见它们的文化人,会忍不住心生幻想:以水为墨,以石当砚,以芦苇作毛笔,以天地作宣纸,写出天下一流文章,写下传世一等书法。
外婆捣衣,往往在天不亮时就出门。晨月当空,她与村里的女人们,三三两两,走在缥缈的雾里,仿佛走在旧年的电影中。她们,端着木盆,盆里堆着衣物,压着一根捣衣棒,宛如一条搁浅的小鲤鱼。晨风,吹着她们额上的秀发,晃动苇叶上的露水,水珠滴入静静的苇荡水面,发出清脆的回响。
轻轻地,掬一捧清水,如古典的茶道一样,先将捣衣石清洁一下;然后,将衣物浸入含有水藻清香的水里,等浸透后,湿漉漉拎到石上,淋上一捧自制的皂角液,揉搓一番;接下来,举起捣衣棒,朝着衣物捶打,当挤出污渍后,将衣物翻过身,再行捶打,直至衣物清洁;最后,拿起衣物,将它们放入水中漂洗干净。
“嘭,嘭,嘭”,一声一声,惊醒了芦林沉睡的苇莺,发出呖呖的啭啼;一声一声,惊醒了苇荡的鱼群,跃出鲜活的泼剌;一声一声,惊醒了渡口的艄公,摇响了吱呀的双橹;一声一声,惊醒了青黛的村庄,飘起了乳白的炊烟……
捣着捣着,宝蓝色的天边,渐渐呈现一线鱼肚白;慢慢地,一抹胭脂红涂抹在了东方天空,仿佛水墨丹青一般滃染扩散;随后,一轮羞答答的旭日冉冉升起,开始喷薄——再看荡子里,绚烂的朝霞倒映水中,映在一串串珍珠般的泡沫里,宛如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恰似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
由于有些衣物太沉重,外婆一双手绞不动,她会远远地唤我的乳名,让我一路跑来帮忙。“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一老一少,一左一右,仿佛扭麻花一样绞着衣物,开开心心地看着水珠淅淅沥沥而下,坠入草地。绞干水,外婆会领着我,将衣物摊晒在滩上,然后守着衣服晒干。
日头,静静地逡巡在天空; 风,从远方轻轻吹来;我与外婆坐在荡边,仿佛一大一小的两块石头。我多想,就这样坐着,陪着外婆一起慢慢到老。
经外婆洗净的衣服,穿在身上,宛如新摘的棉花一样柔软、芳香、熨帖。穿着它们,使人想起芦苇荡一缕缕清风、一束束阳光、一株株水藻、一片片苇林,使人想起青茸茸的草滩,想起遥远的天边,想起流年里的许多许多。
光阴无情,“长亭连短亭”,总有一个人生驿站,会让身边的亲人与你相别。那一年的秋天,水边的芦苇一片肃穆金黄,外婆捣完最后一次衣,安然地离去了。
如今,这一切如风一样飘逝,回想那一段难忘的捣衣时光,宛若梦一场。感谢外婆,让我记住了光阴深处的捣衣声,记住了美丽乡愁!